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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7 如琦被拘
 如瑾扶了秦氏外间停住脚步,听得内室里传出来蓝如琦低微却坚定声音:“祖母,孙女已经想明白了,此番一去,无论是生是死,是苦是甜,都不会有半分后悔。”

 “你…你为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人,连至亲父亲和祖母都不顾了,连侯府小姐身份也不要了,你要忘了祖宗吗?”

 蓝老太太呵斥伴着浓重怒火,说到激动处不住咳嗽,便有丫鬟轻轻拍打劝慰着,咳了好一会才停住。然而老太太咳嗽声一停,蓝如琦又开口言道:

 “祖母是至亲,父亲是至亲,可生母怀胎十月含辛茹苦,是至亲。孙女今说这些话要被人说是大逆不道,但生母就是生母,即便是姨娘身份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。生母要出家受苦,身为女儿,我怎能不侍奉左右,怎能不相陪同去?至于侯府小姐身份,之于生母来讲,都是微不足道。”

 如瑾和秦氏对视一眼,秦氏眼中是浓浓意外和不解,而如瑾深如乌墨眸底除了震惊之外,有深深思虑。

 如瑾知道,蓝如琦说出这番离经叛道话,前世自己能说出来,以前佟秋水也能说出来,但绝对不是一向怯懦示人蓝如琦能说出来。自蓝如琦亲口污蔑她和凌慎之出府幽会之后,如瑾便觉得这位妹妹行事说话与以往大相径庭,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,而方才这几句话,是将她惊讶推到了极点。

 她几乎要生出一个荒唐想法,以为这位四妹也是和自己一样,某一晨光初起时候突然重生了,是以言行才变得如此不同,一改往昔。如若不然,蓝如琦这样转变又是因了什么呢…

 “微不足道?微不足道?!”蓝老太太已经怒到了极点,刚刚止住咳嗽又被刺复发,一边痛苦咳着,一边哑着嗓子数落,“我看不是侯府小姐身份微不足道,你想说是,你祖母我和你父亲你眼中都是微不足道吧!”

 “孙女不敢,孙女并无忤逆祖母和父亲心思,只想孝顺生母而已,但求祖母成全。”蓝如琦声音听起来很平静,并没有被斥骂胆怯和惶恐。

 “你要孝顺生母?好,好啊,好,既然你什么都不顾了,我还留着你家里做什么,你不稀罕当蓝家孙女,难道我还稀罕你不成?”蓝老太太嘶声骂道,“不肖丫头,你就随你那宝贝生母同去,自此不再是我蓝家人,是生是死不要来侯府乞求帮助!”

 蓝如琦叩头声音外间也听得清晰,“多谢祖母。”

 “滚!给我滚出去!别再让我看见你!”蓝老太太不知砸了什么东西,是瓷器撞击石砖地面脆响。

 “孙女告退。”蓝如琦告辞退出,环佩轻响,脚底无声走出了内室。

 锦帘掀开刹那,如瑾看见她一脸平静安然,甚至还有一丝丝欣喜藏眼角,直到两人四目相对时,她那一丝欣喜才倏忽消失不见。但如瑾没有看错,那确确是心满意足欢喜。

 如瑾心中纳闷不已,也是担忧不已,为着蓝如琦这莫名其妙请求和欢喜。没了侯府庇护做支撑,年纪轻轻姑娘家外怎可过活?蓝如琦若真是为了董姨娘而这般作态,该是有决绝之脸上,又怎会是欣喜。

 “四妹,方才只听得只言片语,听你意思,是要随着董姨娘出家修行么?”如瑾看住她出言询问。

 蓝如琦朝秦氏行了礼,垂眸道:“姐姐听没错,正是如此。生母受苦,做女儿不能不侍奉左右。”

 当着秦氏,她也不怕秦氏忌讳,显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。如瑾扶着母亲手稍稍用了力,示意母亲不要意,继而朝蓝如琦微微笑了一笑,说道:“董姨娘自己作恶太多,是以要去佛前涤净身心污浊,这是应该,但妹妹此去却是为何?若真是一片孝心想要照看她,身侯府会有种种便利,送吃送穿什么不行,岂不比你亲自过去强得多。何况你口口声声说姨娘此去是要受苦,可这苦处,听闻也是你跪了大半夜诚恳求来,四妹你不觉得自己所为前后矛盾?”

 蓝如琦面色如常,只是抬眸给了如瑾一个带着笑意眼神。“已经说过几次了,我事情,不劳三姐姐挂心。自此以后我不再是侯府里人,三姐姐,以后再不会有董姨娘对你和太太如何,你也不必过问心我们事了。”

 她略略一点头,绕开秦氏和如瑾,轻轻走了出去。外间刚刚换了不久薄毡帘子阻隔了外界寒气,随着她离开,帘幕掀起,有一股秋日早晨特有凉爽气冲了进来,拂起如瑾水碧裙裾如鳞波微漾。

 “瑾儿,四丫头怎会这样行事?”秦氏眉头深锁,显然亦是感受到了蓝如琦不同寻常,因为她反常而生出浓浓担忧。

 如瑾嘴角弯起笑意渐渐淡去,秋日朝阳透过雪绫纸映进来,淡金色光芒照亮她鸦青色纤长浓密眼睫,却暖不透她眸底凝聚霜

 “母亲,不管她所为何故,为了一绝后患,还是不能让她如愿为好。她越是高兴,我心里越不踏实。”

 内室里老太太一直咳嗽不停,丫鬟们端茶倒水劝慰着,繁杂声音盖过了窗外鸟雀啼鸣。如瑾扶着秦氏等门外,待得里头咳嗽声稍稍平息了一些,才掀帘进得门去。

 朝老太太请了安,被吩咐坐下,秦氏扶了坐了,如瑾从丫鬟手中接过润喉清汤,亲自走到边端给老太太饮用。屋里檀香气味还是十分浓重,混杂着药味,以及许久未曾开窗通气霉气,进鼻子里,连如瑾都要感到喉咙不适,何况是有着病痛蓝老太太。

 “您嗓子不舒服,檀香少熏一些吧?”如瑾拿着银匙将碗中汤水递过去,轻声朝祖母说道。

 老太太扶着息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,倚靠枕上疲惫地歇着,脸色蜡黄,无有血,眼皮沉重半合着,勉强看了如瑾一眼,张嘴将匙中清汤喝下。

 “再不熏些香气,我这把老骨头越发臭得让人厌弃了。”

 “祖母,谁又厌弃您呢?”如瑾又喂了她一勺汤,用帕子将洒落汤水擦了,柔声道,“家里事情多些罢了,又有什么要紧,谁生事就处置谁,您又何苦自怨自弃。孙女年纪虽轻,也知道久怨伤身道理,您该好好将养着才是,不必为不值得人和事费心。”

 蓝老太太连番受了蓝如琦顶撞,又兼着和蓝泽生气,未免觉得心灰意冷,听得如瑾柔声细语劝着,毕竟年纪大了精神又不好,也就将之前和如瑾不忘掉,只为这一刻温情而感动。

 喝着如瑾喂着汤水,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,言道:“罢了,你说得对,谁生事就处置谁,我又何苦生气。那些个心里已经背弃了蓝家人,我如她所愿就是。”

 暮年人颓废凄苦此刻蓝老太太脸上暴无遗,她再不是那个威严精明蓝家掌权者,而只是一个被子孙气坏了普通老人。往日里,她其实是有些富态,红光面,身体发福,然而自从离开了青州到现,经历了种种事情,老人家已经消瘦了下去,颧骨高高凸出着,焦黄面皮皱纹深深,浮骨头上似。

 就几之前,如瑾还曾因了私自出府事情,她跟前略微感到忐忑不安,而此时,面对这样一个没了威仪老人,如瑾心中只剩下怜悯了。

 而怜悯,对于高高上惯了蓝老太太来说,其实是一种折辱。如瑾垂下了眼眸,用纤长睫挡住眼中不自觉生出怜悯之,也强迫自己硬下心肠,提起了老太太此刻不想提起人。

 “祖母,容孙女说句不该说话罢。”如瑾再喂一勺热汤到祖母边,低声道,“四妹要跟着董姨娘出府去过活,您不能答应她。”

 老太太将汤喝了,皱起眉头,出嫌恶神情,“你莫要管这个,她要走就让她走,蓝家还少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!”

 话未说完,老太太被口中未曾咽汤水呛到了,又是一阵猛烈咳嗽,憋得脸上紫涨,如瑾和丫鬟们一阵手忙脚服侍,半晌才得平息。

 老人家这个样子,如瑾却不能不继续提起方才话题,扶着祖母躺下,她轻声道:“您别和她置气。方才我外头也听得一些言语,私下思忖着不妥有二。一是咱们才到京城里来,若是撵了四妹出去,难免让京里人家笑话咱们蓝府。外头人都是不知底细,再说这种事大家都图鲜,即便知道她是自请出去也愿意往偏了想,咱们脸面还往哪里放?”

 秦氏一旁也帮着劝说道:“婆婆您细想,一个小妾出去自然不算什么,但是闺阁小姐被撵出去人家可要说闲话了,不管真相如何,那些心歪嘴斜非得编排出一段故事才罢。咱们侯府是风光进京,现下已经连遭刺客被人打了脸,再闹出什么小姐离府事情来,可要连祖上体面都丢了。”

 蓝老太太气,腔里发出隐隐酷似拉风箱声音,听了媳妇和孙女话,她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开言,“她执意丢了祖宗亲族…”

 “祖母,正是四妹执意如此,咱们才要好好思量。要我说四妹今所言所行大大不同往日,怕不是抱了什么目才来故意怒您?”如瑾截住老太太话头,劝道,“她着您一时动怒答应了她,一旦出得府去,她做什么都不祖母眼皮底下了。到那时,虽说明面上是她和咱家断绝了关系,可万一她闯了什么祸,人家还不是得记咱们侯府头上。”

 房中只有吉祥如意伺候着,主子们说话,讨论又是比较犯忌事情,两人俱都是低着头将自己化为虚无。秦氏看看她们,才低声言道:“婆婆,那四丫头污蔑瑾儿时,念那个诗可不是闺阁女儿该挂口上。”

 如瑾轻手轻脚给老太太盖好了被子,听了秦氏话没再出声。秦氏这句话有画龙点睛作用,如果蓝老太太病弱之中一时心思迟钝,还未因如瑾话想到什么,那么秦氏就是给她直白提醒了。如瑾跪坐边脚踏上垂着眼睛,暗叹母亲此刻机

 蓝老太太果然不再提蓝如琦执意,闭着眼睛躺上,终挥挥手道:“你们出去吧。”

 秦氏和如瑾对视一眼,各自叮嘱了老人家要好好养着,悄悄退了出去。到得外间秦氏轻声感叹:“家里这个样子,老太太怎能养得好,我看她此番生病不似往日,也不知能不能好得利索了。”

 如瑾朝西间看了看,里面有蓝泽耐不住痛哼声断续传出,“听闻父亲头疼难耐,素重孝道,此时却连祖母病也顾不得探了。”

 秦氏看都不看那边,扶着女儿手走了出去。外头阳光正好,秋日里京城天空大多瓦蓝瓦蓝,今亦不例外。只是天空底下小小院落里,正房里病着两个,东厢房里有着死过人忌讳无人踏足,西厢房里是董姨娘哭声,以及蓝如琦指挥丫鬟们收拾箱笼吩咐声。

 “这个家,呵。”秦氏低低冷笑了一声,手指不由自主抚上已经掩不住隆起腹部。饶是衣服再宽大,身体再单薄,月份到了,小生命形状亦一愈发显眼。

 如瑾将手覆母亲手上,感受着母亲体内生命成长,轻声道:“母亲,咱们母女三人一起就是家,别人,咱们不管。”

 …

 隔了一,下人很利索将可以安置董姨娘庵堂找到了,就京城西郊一个小小寺院,里头有几十个姑子住着,是京城里名头不响但也并非默默无闻地方。庵里主持说了,一千两银子香油供奉出来,以后董姨娘便是寺里修行人了。而且这个主持很识趣,说是绝对不会向外透董姨娘来自何处,只当是普通投靠人对待。看这样行事做派,该是谙大户人家情势。

 对于一千两这样价钱,外头管事哪敢做主,直接报了进来,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阵恼火,屋里骂了好一阵子人。期间蓝泽又去说,银子太多不值得这样云云,绕着弯不想让董姨娘出去,结果老太太也不骂了,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
 “一千两我蓝家难道出不起么?不过是看她实不配这些银子罢了!只要撵了她出去,家里少个灾星,一万两我也认。”

 到得下午,一辆小车备好外院后门,只等董姨娘登车出府。如瑾闻讯赶去时候,恰好看到董姨娘从厢房里被人“请”出来,而蓝如琦跟后头,披着斗篷,手中提了一个小小包裹。

 “四姑娘,老太太吩咐了,只请董姨娘一个人前去,姑娘要留家里。”正房屋里走出一个传话丫鬟。

 蓝如琦愣住:“祖母不是已经答应了么?”

 两个婆子上前隔开了她和董姨娘,惹得董姨娘一直不断哭泣放大了声音,“姑娘非要随我去干什么,就连我也是不要去,一头撞死这里我也不出蓝家门。”她挣扎着想往回跑,却被引路婆子拽住朝外拖。

 须臾屋里窗子被推开,蓝老太太站窗里沉着脸喝道:“给你体面你不要,休怪我狠心了。”说罢扬脸示意婆子堵她嘴,“拉出去送走!留你一条命,不知感恩还要哭闹不休,到了外头若是还这般闹腾,自己掂量着还有多少日子好活!”

 窗子啪一声又关严了,院中下人噤若寒蝉,除了被堵了嘴按住仍挣扎董姨娘,大家都是静悄悄不敢出声。蓝如琦朝门窗紧合正房看了看,紧抿了,提裙走了进去。

 如瑾扶了碧桃手款步走到董姨娘跟前,微微眯了眼,轻声说道:“若不是为了给四妹和三弟一份体面,姨娘哪里还有命,早被祖母一声吩咐就除掉了,你犯了什么过错,难道自己没有成算?自从做了那事一开始,你就应该想到今结局。”

 董姨娘呜呜咽咽哼着,狠狠瞪着眼睛,如瑾挥手吩咐按住她婆子,“将帕子拿开,让我听听姨娘有何遗言。”

 帕子除去,董姨娘呸一下朝如瑾吐口水,被如瑾侧身轻巧避开。“姨娘这般不甘心么?若有本事去老太太屋里吐口水,我才真是服了你。如今这样,只让我看不上。”

 董姨娘咬牙切齿,却被婆子按住动弹不得,恨恨道:“都是我一时疏忽,都是你居心叵测算计我…”

 “姨娘说谁居心叵测?当初火烧赏厅可是你自己!”如瑾冷声道,“为了算计接管家事不久母亲,你那般胆大事都做了,现却要责怪旁人么。”

 按住董姨娘婆子脸色一白,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事情,不免暗暗恼火,忍不住将手上力气又加重了几分,把火气都撒董姨娘身上。

 碧桃看看周围,院里丫鬟婆子们都几丈之外,没人敢凑上来探听,于是冲着董姨娘呸了一口:“姨娘算是什么东西,还敢骂姑娘居心叵测,我们姑娘行事光明磊落,要算计你也是抬举了你,就你那点子伎俩配得上姑娘跟你动真格么?窝囊了一辈子,好容易吃回豹子胆放把火,还要把簪子掉火场里,被灭火小厮捡到勒索却不敢声张,除了一味送钱封口没有一点办法,就这样,你也配跟姑娘对嘴对舌嚣张?”

 “你个婢…”

 “我是婢,姨娘又是什么好东西?比我们强到哪里去?”碧桃抢白她,“别以为侯爷真会为了你跟老太太求情,侯爷不过看四姑娘和三少爷面上罢了,可怜你竟看不透这个,后关头还要闹上一闹,不给自家孩子留体面。”

 “好了,也不必跟她浪费舌了,和你对嘴她也是不配。”如瑾制止了自己丫鬟得理不饶人,朝董姨娘淡淡说道,“自己好好走出去,不必再对自己和蓝琨报什么指望,从此以后你与蓝家再无瓜葛,而三弟蓝琨,即便父亲再无亲儿,有我一天,他永远别想沾惹爵位半点。这是你作恶应得报应,自此佛前修行,你就替儿女们多多祷告求福罢。”

 如瑾转身离去,天青素带当风而起,于明亮光下划出柔软弧度。董姨娘张口要叫喊,碧桃轻蔑地盯了她一眼:“姨娘若是不怕惹了老太太痛下杀手,或者牵连四姑娘和三少爷,那么你就管喊吧,将肚子里委屈都喊出来,看看有没有人会给你做主。”

 “你这…”董姨娘咒骂终究是卡了喉咙里,没敢喊出来半分。

 碧桃追随如瑾而去,留下董姨娘咬牙切齿杵原地,被按住她婆子又暗地狠掐了几下。院中丫鬟婆子们虽然听不清几人到底说了什么,但也看出来是董姨娘吃了亏,各自用幸灾乐祸眼神瞅着她。

 小抱了一个很大松江布包裹从厢房里走出,一见董姨娘被人按着,赶紧跑几步冲到跟前,扁着嘴对那按人婆子怒目。婆子正是一肚子怨气没处发,立刻抬脚踹了她一下,将她踹翻地。“作死小蹄子,瞪谁呢!”

 小坐地上不哭不闹,直愣愣瞅着那婆子,眼睛里都是怨恨,全然不似一个小孩子该有神情。如瑾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,不微微皱眉,偶尔指点了一下董姨娘,竟给她指点出一个忠仆来了,这小定然以为是董姨娘帮她报了仇,是以死心塌地效忠。

 “让那丫头跟了董姨娘离开吧。”如瑾吩咐。

 碧桃点头:“嗯,一会奴婢跟外头说一声就是。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总是因森森看人,实留不得。”

 老太太要只是打发了董姨娘,对于哪个奴才肯跟她去自然不会意,这等事有头有脸大丫鬟去吩咐一声没有不成。如瑾又道:“石竹留下吧,她是无奈何可怜人,后有机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就是了。冤有头债有主,我们不迁怒旁人。”

 …

 第一场秋霜落下时候,天气是彻底寒凉了。残余暑热终究消散辽远天际,落叶飘零,草木枯黄,仿佛只是一夜之间,鼓天地之间秋风就将花圃里生机俱都卷走。

 池水胡同院子实简陋,连花圃也只是小小一块,无有什么名贵花卉品种,无秋季当节金菊可赏。一夜凉风过境,那小圃子里花木经了霜,皆是蔫然枯萎了。如瑾房里桌案上倒是供着菊,是早起仆役外头卖花小贩篮子里挑,盛了清水供进来,放屋子里活泼泼地开着,总算是为沉闷气氛添了一抹亮

 “姑娘,前院又来了宫里御医,一共来了两个,听说各自都有专长,分别去给老太太和侯爷探病了。”

 青苹伤势好了一些,能够缓慢走动着做一些事,不能做重活,就承担了回事传话差事,一大早如瑾刚刚梳洗完毕,她便走进来告知消息。

 如瑾对着镜子,将一枚走盘珠钗发间,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。手微微一动,却将珠钗歪了。“姑娘,让奴婢来吧。”伺候梳头寒芳接了珠钗重比划,找了合适位置端稳上,然后躬身退了出去。

 如瑾轻轻叹了一口气,看住铜镜里自己影子,沉默着。

 碧桃收拾了铺走过来,低声劝道:“上次来御医说了,老太太和侯爷病都得好好养着,短时间内不能痊愈,姑娘别太过担心,等着就是了。”

 如瑾摇了摇头,她担心并不是这个,而是近御医频来次数。凌慎之不断传进来一些消息,或有用或无用,或深或浅,如瑾对外界也有了一些大概了解。听闻户部杜尚书被皇帝论罪处置了,审是贪墨渎职之罪,革查出了好大数目亏空。这本是正经朝堂政事,然而因为论罪当口是蓝家遇刺时候,私底下谣言又说这位尚书和谋划刺杀蓝泽人有关系,种种牵连不能不让人多想。

 如瑾猜测着,很可能是皇帝借此发难,朝着不服自己内阁大臣开刀,而蓝家差成为了开刀由头。尤其是杜尚书革职下狱之后第二,皇帝就特别命令了宫中御医前来蓝家为蓝泽和蓝老太君诊病,这样恩宠礼遇让人浮想联翩。

 “该死。”如瑾暗暗握了拳头,笼袖中手用力过甚,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之中。

 前一世,她只领略了皇帝博爱和无情,到得此时才渐渐体会出他阴险来。如瑾对外间事了解并不多,只能从凌慎之简短消息中推测出一些,觉得皇帝似乎是与内阁诸人暗中对垒。

 那个高高上人跟自己臣子如何,如瑾都不意,关键是他屡屡拿蓝家来做挡箭牌和吸引嫉恨靶子,让如瑾心中深恨。从重生初她就已经下定决心,她要彻底忘记那个人,将宫闱中种种都深深埋藏心底,然而却不曾想这一世发生了巨大变化,蓝家竟与那人发生了比前世深牵连。

 恨,又怎能不恨。御医每来一次,蓝家光鲜就多添一笔颜色,如瑾对那个九五至尊厌恶就多一分。

 每每想到曾宫中与他相处过,如瑾便犹如了一只苍蝇般感到恶心反胃。

 “姑娘?太太起了,我们过去?”见到主子一动不动坐镜前,面色寒得比外头秋风还要渗人,碧桃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。

 如瑾面无表情站了起来,“去吧。”然后也不等丫鬟掀帘子,自己头走了出去。碧桃和青苹面面相觑,不敢多说什么,各自跟上。她们总算是摸到了一些规律,每当有御医进府诊病时候,如瑾情绪就会特别不好。

 秦氏也看出了女儿不妥,拉了她身边坐下,说道:“方才我听说有御医来了,你可是为这个不开心?你总劝我不要理会别事,自己却又如此。”

 “一大清早来给人添堵,真为着诊病倒是好了。”如瑾冷冷道。

 秦氏叹口气: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,可是,就算真如你所说,这些都是那位至尊拿蓝家作筏子,我们又能如何?他是什么人,我们是什么人,哪有我们反抗余地呢。倒不如丢开了不管,爱怎样便怎样罢。”

 飞云沏了早起提神热茶端上来,如瑾接了捧手里,紧紧握着却不喝,沉着脸说道:“也管太宽了,史书我也看过不少,没见过哪位当皇帝还替臣子挑选搬家吉良辰。”

 秦氏连忙扫了一眼屋内,见都是孙妈妈碧桃几个贴身跟前,这才放了心,不免责怪女儿:“说话别这么不小心,那样人岂是你能挂嘴边指摘,若是外头被人听了去,怕不要惹出大祸来。”

 大祸?如瑾心底冷笑了一声。大祸她又不是没有经过,抄家灭族,白绫毒酒,前一世里皇帝赐下恩宠可比如今厚重多了,她可是亲身经历过,亲口品尝过。

 这些话却不能和母亲述说,唯有长叹一声,将所有思绪俱都埋心底。

 说话之间早饭备妥,母女两个叫了贺姨娘过来一起吃了饭,之后闲坐一起说话宽心。贺姨娘见如瑾似乎情绪不高,就拣了一些俏皮有趣事情来絮叨。说了一会说起董姨娘,贺姨娘道:“前听得外头传来信,说是她庵里还没剃度,被主持关屋子里修身养呢,据说要子养好了才能伺候佛祖,因了她不肯低头,很有几天都被断了食水受苦挨饿。”

 那一事情,终于因为董姨娘被迫离开而告终。蓝如琦闯进老太太房里去争执也没有什么结果,如瑾话起了作用,老太太终究没允许蓝如琦出府。到得后祖孙两个再次闹翻,老太太直接发狠话:

 “你执意要跟着生母修行,我也不拦着你孝心。但是蓝家从来没有小姐出府规矩,修行这种事又只心不身,家里家外伺候都是同一个佛祖,你府里修行是一样。现家中没有地方,你就自己屋子里待着哪也不许去,后搬了家有了地方,我自让人府中给你辟个佛堂出来,你便那里与世隔绝好好清修吧!”

 从此蓝如琦便被真足了厢房里,一开始还闹过两回寻死,老太太派人去传话,说她如果再闹,莫怪她老人家不给董姨娘和三少爷好过。蓝如琦这才消停了下来,每待房中再不出门,恢复了才到京城时那个状态。

 贺姨娘对如瑾和董姨娘母女恩怨大致了解,看如瑾兴致不高,就挑了董姨娘糗事说出来逗她开怀。谁知如瑾听了并不如何高兴,只是淡淡说了一句“自作自受”,便懒得理会了。

 贺姨娘和秦氏对望一眼,又开始寻思别有趣事情,这时候孙妈妈从外进来传消息:“太太,前院御医走了。老太太明要去积云寺里烧香拜佛,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各自准备呢,还吩咐了太太您有着身子不能前去,嘱咐三姑娘跟去,替侯爷菩萨跟前上香保佑平安。”

 “明拜佛?”秦氏诧异不已,“老太太病未见起,怎地突然就要出去拜佛呢,万一折腾着了可怎么好,那么大年纪了。听说积云寺京中香火旺盛,香客很多,去了多有不便呢。”

 孙妈妈回禀道:“奴婢也问过老太太跟前伺候人了,听说是看病御医诊病时与老太太闲聊,偶然提了一句拜佛拜出康健例子,老太太这就惦记上了,追着人家问哪里菩萨灵验,于是御医推了几个地方出来,后老太太定了积云寺,说,人多不怕,人多才说明菩萨管用,一定要去拜一拜。”

 秦氏道:“这御医真是荒唐了,他就是诊病人,怎么说起求佛得康健话来,若是佛祖连每个人病痛都要心,一天天岂不累死了,还要他们这些御医做什么。”

 如瑾从锦杌上站了起来,“我去看看。”腿上淤肿已痊愈,她行路不再受疼痛折磨,转眼走出了屋子,来到前院老太太那里。

 蓝老太太刚喝了早起药,正倚坐四方绣金枕上歇息,似乎是兴致很好,还有精神和丫鬟说话闲聊,见如瑾进屋她还出了笑容,招手叫如瑾坐到边去。

 “来,正要和你说,明去积云寺烧香,你跟我一起去。咱们家从进京就不太平,想来是到了京城没拜菩萨缘故,惹得菩萨生了气,这才降罪于我们,所以一定要去拜一拜,方能消了这么长时间噩运。”

 老人家说话时候,嗓子里还有呼啦啦息声,状况很不好,如瑾柔声道:“您身子不好呢,待好了再去不迟,到时孙女陪您将京里所有寺庙都拜个遍。”

 “那不行,若是不去拜一拜,我这病永远好不了,你父亲也是。”蓝老太太立刻生了气,变道,“你不要推三阻四,明必须和我同去,你母亲若是没怀着孩子也定然要去,这是咱们一家子诚心,要让菩萨看到。上次我一时糊涂改用了道家人,菩萨一定是怪罪了,才让我生了这么久病。”

 如瑾又苦劝了几句,蓝老太太执意不听,反而将她骂了一通,吩咐丫鬟将她赶出房门去了。如瑾哭笑不得回到秦氏那里,皱眉道:“祖母这番病得不轻,脾气也变得和小孩子一样,我看着她似乎都有些糊涂了。”

 贺姨娘道:“说不定拜拜佛真能好了,老太太这病大半是因生气郁结得,要是她自己觉得拜过菩萨能恢复,心里一高兴,兴许真就痊愈了。”

 如瑾道:“也只能做此想法了,她是谁话都不肯听,我就是不跟去她也得自己去不可。”

 “你去吧,小心着些,多带人护着,别让旁人冲撞着。看顾好自己,也看顾好你祖母。”秦氏叹口气。

 到了第二,果然天还没亮老太太就精神焕发起了,一边催着丫鬟收拾,一边着人去叫如瑾。

 深秋早晨凉意深重,如瑾从热乎乎被子里一起来就打了一个寒战,连忙让丫鬟服侍着穿了厚厚衣服,匆匆梳洗一番,围了薄呢绣缎斗篷,到秦氏跟前问安辞别,便去前院与祖母相见。

 蓝老太太十分精神,穿了喜欢一件深蓝色织锦妆花对襟褙,头上发髻梳得光洁,了好几支赤金簪子上头。十分光鲜打扮,然而烛光下映了她枯瘦面容和雪白头发,如瑾一眼看去只觉别扭。

 “,来用过饭咱们早点走,别耽误了寺里早起开山门时辰。”一见如瑾进去,蓝老太太就急切招呼。

 小小红木雕漆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碗碟,热汤热饭都是备好了,如瑾只得过去陪了老太太用饭。须臾饭毕,老太太便催促着丫鬟们服侍启程。

 “祖母您小心着,若是不舒服就早点说。”如瑾深觉她这般兴奋对身体无益,病了这么久,过度激动总是不好。

 直到出了房门,天上星子还都挂着,有半边月亮悬东方远空之上,寒气袭来,任是再如何困倦也都被凉风吹散了。一众丫鬟婆子打着灯笼将祖孙两个送到外院,马车已经备好,如瑾扶着老太太登车之后,无意间看见背对马车伺候一众仆役里有几个护院服侍人,其中两个身形很

 “杨领队,崔领队,你们都要跟去么?留一个家里吧,否则家里我不放心。”

 杨三刀没说话,崔吉沉沉声音说道:“杨大哥留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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