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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31 意外之人
 凌慎之驻足回身,看见如瑾一头乌发垂在前,浅衣素被,越发衬得一张脸雪魄冰肌。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,也是这般,她病,他医,窗外桃花和屋内的寒梅香搅扰着萦在鼻端,让他分不清冬与的界限。

 “凌先生。”她叫他。

 凌慎之微微欠身,收了目光。

 也许两个人此生的集,永远停留在生病问诊上头了罢。

 “蓝小姐有事但请吩咐,只是你身子虚弱,此时不要说太多话。”

 在场的胡嬷嬷和祝氏都留意到了凌慎之的称呼,他叫如瑾“蓝小姐”,而不是“蓝妃”这样的称呼不能不让人多想。

 凌慎之很快注意到胡嬷嬷的目光,继而醒悟自己失言了。他暗悔。但此刻又不能临时改称谓,那只会越描越黑。

 如瑾倒是没有在意这个,只略略歇了一下,便接着说:“先生又救了我一次,这辈子欠你的恩情…恐怕是很难偿清了。”

 “治病救人本是在下之责,何须客气太过?若心里不安,待病愈之后多付些诊金也就是了。”

 凌慎之第一次主动提起医治费用,也是为了掩饰方才的失言。如瑾笑了笑:“这是自然。只是,我还要和先生说一句‘对不起’,请先生原谅我的痴愚,想事左,以前疏远了先生。”

 凌慎之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,不由抬眸。

 她的眼睛依然如以前那般清澈,只是因病痛失了些潋滟的神采,可是却也因此少了几分倔强,取而代之的是温顺柔和。她坦然接他的目光,当众温颜道:“自青州时起,先生便屡次救我帮我,到了京城之后更是救了我母亲和妹妹的性命,说一句‘恩重如山’也不足以形容你的恩情。可若真将先生当恩公看待,恐怕也辜负了先生一片赤诚之心。”

 凌慎之心中震动。

 “去岁圣旨降临,先生和我说的那些话,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没有忘记。你处处为我着想,但是这一年以来,我却因为顾虑重重,因为世俗迂腐之见与你起了隔阂,和忘恩负义之人并无什么不同。可现在有事,先生依然二话不说前来相救,只让我惭愧羞,没有面目见你…”

 “如何这般说话?”凌慎之出声打断如瑾,眼角余光扫过胡嬷嬷几人,“在下看病难道还求回报么?与人相也不过是有缘则聚,所谓君子之淡如水,这道理何须明说。这一年来侯府何刚也曾屡次看顾于我,到了此时,又何谈什么惭愧不惭愧,实是多此一举。”

 如瑾略微闭目养了养精神,隔了一会方才开口,声音里是带着愉悦的:“先生果然是豁达之人。那么,以前的事就全都不提了罢。若先生不弃,我想与先生结为义兄妹,从此将先生当做亲生兄长相待,先生可答应?”

 凌慎之眉头微低。

 又很快恢复常态,温和笑道:“在下一介乡野草民,不想依附皇家。若无其他事,在下先出去了。”

 说罢也不等如瑾回答,转身便离开了屋子。照他一贯的风度,这样行动是十分失礼了。如瑾怎看不出他隐在眸光里的斑驳情绪?只是…方才那些话,她不得不说。

 从前,因为一来顾虑长平王的态度,二来更不想让前途未卜的侯府和王府与救命恩人有太深的瓜葛,可现在凌慎之突入王府看诊,这层关系是怎么甩也甩不掉了。京中局势不稳,私底下波澜暗涌,未必不会有人盘查出凌慎之的身份对他动手。现而今不但不能再疏远他,反而要坚定地护佑他。

 如何让王府的人手心甘情愿为一个市井郎中效命?

 结为义亲虽然是笨法子,可也总比被人疑心她和他的关系更好。

 胡嬷嬷等人未必没有想法,所以她才要当众确立他的地位和重要。这之于他想来是一种贬低,贬低了他的人格和感情。但是,她一点也不后悔。便是他从此对她失望,她也必须这么做。

 “重新给凌先生收拾妥当的住处出来,安排伶俐的人手去伺候,解毒期间就让他住在府里。碧桃,你去凌先生家里把东西都搬来王府,免得他查医书还要两头跑。”

 如瑾的口吻不容置疑。祝氏连忙应声:“是。”

 碧桃道:“先生那边还有个小药童…”

 “一并带来。”

 碧桃匆匆领命而去。

 如瑾接着朝母亲道:“胡嬷嬷、祝姑娘和竹都是王爷用了多年的人,十分可靠,您不必疑心。府里其余的人手,就劳烦母亲和各位一起清查了。凌先生是自己人,也请嬷嬷吩咐底下不许为难他。若有谁妨碍他做事,就是在妨碍我的性命。”

 胡嬷嬷敛容正:“是。奴婢知道了。”

 “让关亥给先生拨几个护卫,若他出府,身边必须有人跟着。”

 吴竹躬身答应。

 秦氏虽然不大明白蓝府出来的吴竹怎么成了长平王惯用的人,但见女儿艰难吩咐叮嘱,也不忍驳她,忙一边答应着一边扶如瑾躺下,“快歇着,先生刚告诉你不能多说话,偏偏你不听。累不累?”

 如瑾还真得累了,见安排得差不多了,于是顺从躺下闭了眼睛。

 从此凌慎之就在王府住了下来,每进内院来给如瑾行针止痛。宋医婆几个斟酌出的解毒方子也和他去商量,一给如瑾添加拔毒的药量。秦氏带着孙妈妈和飞云主理如瑾一应吃食,恨不得住在厨房里盯着人做饭烧菜,加了一万倍的小心。胡嬷嬷接手府中日常琐事,祝氏则带人专心查找下毒之人。

 如瑾一天有半天都是睡在上的,因为拔毒的药物对身体有损,她总觉得精神不济。然而外头永安王的事情还没落定,各司在紧锣密鼓查办当夜被抓的几位高官,审案进展时快时慢,长平王远在辽镇指示不及,大半决断都落在了京城几位僚属身上。他们偶尔会来禀报进展,如瑾也要打起精神听着,适当提一点建议。

 淮南的反军已然攻下八座较大的城池,一路往南进。淮江天险增加了江北朝廷军队渡江的难度,半个月过去都未见一队渡江,反军的总兵甚至自立为王,大有在南方建立小朝廷的趋势。

 而辽镇那边,长平王率领的平军推进缓慢,许久时间打下的地域不及辽镇十分之一。京畿周边卫所逐渐调兵过去增援,粮草又跟不上,拖拖拉拉直教人发急。京中人心惶惶,茶楼会馆里议论国事的人越来越多,稍微有点本事的都在往京外转移财产,生怕哪朝廷崩坏,京中要大

 眼看过了立冬,天气越发冷了,辎重司发给辽镇平军的冬衣却在运送途中不慎失火,一把烧了干净。押送的将官带兵畏罪潜逃,消息传回京里,朝上下齐齐发怒,将这些兵将的家眷全都送进大牢,定了斩首的日子。

 十月中,西北边疆告急,魏地鞑靼铁骑叩关,常年向大燕纳贡的两个部落突然翻脸,联手突进燕北地界,一路烧杀抢掠,军报传进京中的时候,已经有数个村落被屠戮一空。

 疆域之内战火频燃,危急存亡之秋,一群大小官吏在朝上争论得面红耳赤,三天过去都拿不出一个妥当的章程。争论的过程被密报入王府,如瑾一目十行扫过厚厚的记录簿,不断冷笑。

 一群自私自利之徒!

 这个时候还在搞争,扯皮不休,只想消耗敌方派系的力量,自己坐享其成捞功劳。天下哪有这儿便宜的事?偏偏几派人抱得都是这种态度,今你我联合挤兑那一方,明我和他联合打你,合纵连横不亦乐乎,不过一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老匹夫,却搞得朝上下乌烟瘴气,宛如战国。

 也有一心念着国家百姓之人,站出来主张齐心平,但奈何这等人平就势微,此时更是人微言轻,不被当成争的牺牲品就不错了。

 “近你心浮气躁,于解毒有妨碍。”这进来的问诊的凌慎之适当提醒。

 如瑾坐在院子里晒太阳,地凋落的花瓣在微风里瑟瑟,看着越发令人心情抑郁。刚刚入冬,她已经穿了厚厚的锦裘,一张消瘦小脸被洁白风裹着,眉宇间尽是憔悴之

 边和额角都生了红痘,是心急上火的缘故。凌慎之说:“你不爱惜自己,也不管腹中孩儿了么?调整好心情才能早拔清毒物,调理了许久却不见好,这样下去情况堪忧。”

 如瑾深深叹口气,将目光从遥远的天边收回。“先生该知道外面的情况,我便是想宽心,又如何能够。”

 腹中是自己的亲生骨,她比谁都着急,可越急,越是不利于解毒,偏生外面还局势动

 凌慎之眸中有隐痛,目光扫过如瑾越来越高的腹部,知道任何劝解都很无力。外面境况如此,连他都深感不安,何况是身在皇家的如瑾。

 “你…”

 刚说了一个字,紧闭的院门却突然被人推开,关亥领着一个内侍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。凌慎之眉头微皱,难道又有什么急事要来扰病人心境么?

 懒懒躺在贵妃椅上的如瑾却猛然站了起来,眼睛骤亮。不但没有责怪内侍们的鲁莽,反而不管不顾地头走了上去。

 “小心!”凌慎之连忙追上去相扶,生怕如瑾一个不慎伤了身子。

 可却有人与他同时出声,说的是一样的话。

 “小心。”

 凌慎之愕然看着如瑾扑到一个内侍怀里,紧紧抱了那人的脖子。

 院子里做事的仆妇们迅速无声退了出去,关亥最后离开,反手关了院门。秦氏端着一盅热汤从后头厨房走过来,一抬眼,手里汤碗顿时掉在地上,哗啦摔得粉碎。

 “王…爷?”秦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 如瑾已经哭得脸是泪。

 “让你受苦了。”身穿内侍服饰的长平王朝秦氏点了点头,而后伸手将如瑾环住,轻轻搂着。

 凌慎之无声看着他,他也看着凌慎之,良久,缓缓道:“多谢。”

 “分内之事。”凌慎之的声音有些冷。

 长平王不再多言,轻轻将如瑾的头从自己前扳起来,疼惜道:“别哭了,猫儿脸似的,很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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