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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6 千里奔驰
 内外院传话婆子进来禀报,说是刘府二少爷来了,正书房跟侯爷喝茶,准备一会进来给太太问安。秦氏很意外:“他不是边地么,怎么这时候回来,可是有什么事?他母亲呢,一起回来没有?”

 婆子哪知道这些,只是摇头,秦氏吩咐:“你去吧,等二少爷跟侯爷说完话,叫人妥贴给他带路,别怠慢了。”因了刘府老太太和李氏等与蓝家走动得一直很勤,秦氏对刘家孩子也很关心。

 婆子答应着去了,秦氏回头就跟如瑾说:“刘家你二哥哥这时候回来,恐怕是有什么事吧。中秋已过,腊月又还没到,他们回来做什么呢。而且你二伯父那边并不能随便离开任上,去年过年能回来已经是难得了,今年还不一定回得来,是不是派儿子回家有要紧事传话?”

 如瑾笑说:“母亲大约多虑了,说不定没有什么事,只是让他回来报个平安,连带问候家里老太太。去年年下刘家遭了那种事,现下又修房子,刘二哥回来看看不是很正常么。”

 秦氏觉得亦有可能,遂不再想,等着刘景榆进来,吩咐女儿说:“他来了,你先别走,打个照面免得失礼。”

 如瑾自然不能走,不过心里却嘀咕,刘景榆什么时候回来呢?一般来说,远方人回家,都会家住几天然后再到处拜访亲友,若是他早已到家,蓝府这边应该已经知道了才是,但这次事先可没任何动静,突然就见他来访,颇为奇怪。

 没一会刘景榆就进来了,半年不见,长高了好多,跨进院门时还低了低头以免被横梁碰到,前头带路那个未总角小厮还不及他高,一前一后,看着很滑稽。

 秦氏站起来招手:“到婶娘这里来,这么大个子,是吃了什么长起来,倒吓了婶娘一大跳。”她之前只见过刘景榆一面,印象不深,再见面和陌生人也差不多,被吓一跳倒是真。

 刘景榆身姿拔如松,大步走过来,浅古铜色肌肤斜下泛着淡淡金色,头发用布巾高束脑后,眼睛亮得人。他并不像其他进人家内院少年晚辈一样,低眉顺眼唯恐看了不该看,而是昂首,进院时还朝四周扫了一圈,看清了院中诸人,这才朝着秦氏走去。

 除了秦氏,他并没有刻意看谁,但如瑾还是明显感觉到了被他扫视过热度。若说他眼睛是映了光湖水,那么当视线落到她身上时,立时就成了光本身,灼热,刺眼,熊熊燃着。

 如瑾想起妹妹洗三礼上,刘景榆私下递过来信,以及二伯母周氏言有所指告诫。

 “给婶婶请安,您近身体好吗?七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,小孩子长得真。”刘景榆给秦氏行礼,然后去看母怀里小囡囡。

 孙妈妈旁提醒:“该叫四妹妹啦,我们姑现行一。”

 刘景榆微怔,显然不知道排行为什么会变,道了一声歉。

 秦氏赶紧说没关系,叫他起身,一面邀他进屋喝茶,温和说:“你不也是个小孩子,才几个月不见,突然长高了这么多,原本就很高了,瞧这样不是要长到天上去,做衣服可要费布料了。不过我看你是瘦了许多,也晒黑了些,边地风硬,头也毒吧?”

 刘景榆恭敬回答着:“大约是整骑马练武缘故,比京里同龄人长得些,边地反而不显什么,牧民们大多都是这等个子。那里气候还好,我走时已经开始凉了。”他随着秦氏进屋,过程中没有朝如瑾看一眼,就连如瑾和他问好,他也只是略略点个头而已。

 因了周氏当言辞,碧桃对刘景榆也很有怨气,见了他这般,是气不打一处来,跟后面悄声道:“怎么连理都不理咱们姑娘,不按见侧妃礼,寻常兄妹见了也要问声好吧,倒像姑娘欠了他几吊钱似!”

 如瑾让她噤声,走后面打量刘景榆。他穿是式样普通鸦青滚边箭袖,料子也不见上乘,袖口束着护腕,带紧勒,脚上一双半不旧厚底马靴,带和靴子上花纹都是拓古族惯用模样,想是边地出产。若是细看,还能看见靴子低沿上飞起边,一看就是磨出来。

 这样打扮…串亲戚请安?

 以前刘景榆家时,可是跟刘景枫差不多穿戴,俨然京城富贵公子,哪有这般糙时候。如瑾垂了眼睛,默默跟着进了屋,坐下来听母亲和他聊天。

 “你是哪天回来,母亲和妹妹也一起回来了么,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,我连个信都不知道呢。”

 秦氏随口一问,刘景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“她们还边地,是我自己回来。”

 秦氏道:“我说呢,她们才走,这时候若是回来,一来一去时间全都耽搁路上了,平白折腾做什么。你回来可是有事?”

 刘景榆有些支吾,秦氏随即醒悟,“是我问错了,你父亲派你回来想必不是家务,不该我问,倒是让你为难,可别怪婶娘。”

 “怎会,怎会。”刘景榆到底没说是什么事。

 如瑾越听越犯嘀咕。秦氏那边又问起边地气候,路上用了多少时间,累不累,吃睡好不好之类话,刘景榆一一答着,过了一会,恰好囡囡闹困哭起来,秦氏过去看孩子,刘景榆就起身告辞。

 “孩子你别走,留下来吃晚饭,我这就让厨房置办,一会送去外头让侯爷陪着你。不过你们可别多喝酒,喝多了我可不管。”秦氏张罗着让厨房添菜,刘景榆谢过,没有拒绝。

 先前带路小厮等外头,依旧带他出去,刘景榆高背影消失院门外,直到走,他都没跟如瑾正经说过一句话。

 秦氏就说:“这孩子面相不错,长得又高大,说话也实诚,只是不如他哥哥礼数周到,想是边地长大缘故。不过这样也好,省得被束缚得失了本真。”

 如瑾笑笑没接口,琢磨刘景榆这次前来蹊跷。

 蔻儿跟了小囡囡后也不过是陪玩,囡囡睡时她经常到处跑,大家也不去约束她。如瑾就悄悄叫了她过来,让她去看看刘家二少爷回了外院做什么。蔻儿应命而去,不过还没一会,蹬蹬蹬又跑了回来,趁人不注意朝如瑾使眼色。

 如瑾找个借口离了人,将她叫到一边说话。

 “什么事?”

 蔻儿也渐渐知事了,脸色古怪回禀:“奴婢追出去没多远就碰上刘二少爷了,他走得很慢,一边走一边跟临风说话,好像央他递话给谁,临风只是一直不答应,见了奴婢过去,刘二少爷撇了临风跟奴婢说话…”临风就是方才那带路没总角小厮。

 她偷眼瞅瞅如瑾脸色,“刘二少爷是让奴婢给姑娘传信,他园子里等着,请姑娘过去一趟。奴婢问他什么事,他不肯说。”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来,“这是刘二少爷给赏。”

 “给你你就收着吧。”如瑾问,“你们哪里说话,旁边可有人听见,临风呢?”

 蔻儿会意,回答说:“湖边竹林子旁小道上说,前后路上都没人,林子里也藏不住人,声音又不高,没人能听到。临风不答应传话,刘二少爷也给了他一角银子,用来堵嘴。他陪着二少爷等那里呢。”

 “嗯。你去告诉刘二少爷,说我就要回王府了,有什么事让他跟侯爷或夫人说,若是他们也解决不了,再去王府找我,我会求了王爷帮他。至于临风,嘱咐他不要说话,传出去什么不好听,我拿他问罪。”

 “是。”蔻儿用力点头,一溜烟又跑出去了。就是她这么年纪小丫鬟都知道此事不妥,当然不会帮着刘景榆劝主子去见面。

 到了竹林子边上,看见刘景榆还站原地,蔻儿板着脸走过去重复了如瑾话,终还说:“刘二少爷请走吧,园子里人来人往,若是看见二少爷迟迟停留,好说不好听呢。侯爷书房那边也有竹林子,您要是赏竹,跟侯爷一起多好。”又跟小厮临风说,“你管住了嘴巴,不然知道后果。”

 临风常跟蔻儿见面,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么严厉,顿时吓住,小声央求刘景榆些跟他出去。刘景榆脸色发白,握着拳头站原地愣了一会,回头看向明玉榭方向,似乎要穿过屋舍花木一直看到院子里去。

 “刘二少爷?您还是些走吧。别怪我说话不好听,只是您今天做事有点出格了。”蔻儿眼见路那边来了两个提东西婆子,黑着脸提醒。

 刘景榆自然也看到了来人,一闪身,进了竹林,一直往深处走。“我就这里等,你再去传话,瑾妹妹要是不肯来见,我就去长平王府登门拜访。”

 蔻儿气得跺脚,“没见过这么不讲理!”她琢磨要不要去找护院,低头想想又觉不妥当,毕竟是亲戚,闹出来不好看,想来想去唯有回去继续传话。就嘱咐临风说,“你先别回外院,让侯爷以为刘二少还陪太太说话吧。我去去就来。”

 那边两个婆子已经到了,诧异往竹林里看看,没看到什么,转头问蔻儿:“好像看见有人这里,怎么突然不见了,你们两个小孩做什么呢?”

 “侯爷和姑事,不能告诉你们。”蔻儿随口敷衍一句,丢下她们自己跑了。婆子自然不敢再细问,一面嘀咕着走远。

 如瑾正吩咐人准备回王府,听了蔻儿话,暗自皱眉。这个刘景榆,到底是受了边地民风影响,做事不合规矩。她隐约能猜出他为是什么,可如今她已经是皇家人,他非要见面又能怎么样?

 “带他去东府宅子那边等我。”如瑾决定见一见,免得后再出这样事。随后跟母亲待要去东边看看宅子,看怎么利用起来,秦氏叫她少费些心,却也没有阻拦。

 蓝泯一家搬出后,东边屋舍一直空着,只有两个杂役照看打扫,并无旁人。如瑾只带了吉祥一个过去,蔻儿临风已经带着刘景榆等里头了。杂役被支开,吉祥守门外,如瑾正院里和刘景榆说话。

 见了面,她并没有问是什么事,而是说:“榆哥哥这次回京,是否瞒着父母偷跑回来?叔祖母她们知道你进京了么?”

 刘景榆原本毫无避讳直瞅着如瑾,听了这话,眼里出惊讶,“你怎么知道这…”话没说话却又了然,“你那么聪明,别人看不出来你都能看出来,猜出我事也不奇怪。”

 继而变得低落,“可你怎么就…进了长平王府。”

 “不进王府,榆哥哥觉得我应该去哪里?”如瑾直视他眼睛。

 刘景榆明亮灼热目光她视下稍有瑟缩,闪烁一下才恢复了热度,整个人也恢复了起初气势,直接回答说,“我心思都那封信里,临走时给你信,你看了吗?”

 “看了。”

 “那么妹妹你是怎么想?”

 如瑾就问:“我现是长平王侧妃,榆哥哥把我约到这里,问这样话,是想要一个什么答案?得了那答案,又准备怎么做,你想过吗。”

 刘景榆充热切期盼神情滞了一下。

 如瑾又问:“你是怎么从边地回来,用了多久?”

 “…骑马,大概半个月。”

 那该是夜兼程马不停蹄,也不知累坏了几匹马。如瑾坦然道:“那么你是接到我被赐婚信就匆忙赶回来了?谢谢,我很感动,没有多少人能为毫无希望感情这样付出,说你冲动也好,头脑简单也好,单论这份心意,确是让人动容。”

 刘景榆听到“头脑简单”微微红了脸,接下来却脸色发白了,因为如瑾接着说,“但是除了感动,榆哥哥这么做,让我感受到是惧怕。别说是皇家,就是普通门户,若是听说媳妇表哥奔袭千里来偷偷相约,你觉得人家会怎么看待,怎么处置?听说江南许多地方屡有沉塘之事,事发了男子自然可以像来时一样骑马而去,女子怎么办,你知道吗。况且我不只单身一人,还有亲人家族,连你家上下也襄国侯府九族之内,惹了皇家不痛,你不晓得皇帝手段?还是榆哥哥边地久了,对咱们燕朝皇权一无所知,只晓得拓古人怎么热烈奔放。可你莫忘了,曾经那位拓古达尔王,也曾将他变心王妃挖眼断手,悬尸旗杆之上!”

 一席话说得刘景榆脸上青白加,眼里灼热也渐渐散了,又震惊又悔愧。

 “瑾妹妹…我、我,是我思虑不周,头脑简单,我…我这就走。”

 “慢着!”如瑾看着他未曾修整下巴上泛青胡茬,再看看他脚上磨损靴子,知他大概未曾回刘府,不然刘老太太定然不会放了他这样略显邋遢出门。兴许,他进京之后就一直偷偷关注蓝府,专等她回娘家相见?

 这赤诚之心,她却不能不打击一下,浇浇冷水,“既然来了,我也与你见了面,千里私会已成事实,你现走,是怕被人捉了你把柄,早开溜?”

 “自然不是!”刘景榆紫涨了面皮义愤填膺,可是一对上如瑾清亮平和眸子,那股子气愤又数灭了,“我…”

 如瑾指了指花架下石桌石凳,请他那边去坐。

 一架子藤萝因为无人修剪,恣意长得茂盛蓬,厚沉沉垂下几尺多长,却也因为没有得到照看,被旱天里太阳晒枯了许多枝叶,黄绿斑驳杂乱,风里悉悉索索响。石凳上落了一层枯叶,如瑾用帕子扫了,请刘景榆坐,然后自己也坐了对面。

 她指了指不远处门窗紧闭屋子,“榆哥哥知道那是谁住过么?”

 刘景榆自从进院之后,并没有心情细看周遭,此时顺着如瑾白皙纤细指尖看过去,才注意到朱漆窗棂上落着一层灰土,窗纸也有几处细小残破,想是空置有一段时间了。“是谁?”

 “是我家二叔二婶,不过,现他们已被逐出宗谱了。看祖母面上,侯爷给他们留了几处铺面田舍过活,不知道你有没去过池水胡同,那边有所破落院子现是他们住着,不知道他们会否有钱修缮。”

 如瑾慢慢捡起桌上落叶一一丢掉,夕阳西下余晖里,自去年三月三宴开始,说起东府从兴旺到败落点滴。

 刘景榆先是诧异如瑾和她说家宅私事,而后,她不疾不徐叙述中,温和平淡声音里,渐渐沉入整件故事,甚至暂时忘记了心里翻涌情意。

 “瑾妹妹我…我错了。你躲过了宴上那样恶毒算计,好不容易将东府清理出门,我却这么一头撞进来,又给你添麻烦…我简直…”安安静静听完整件事,刘景榆情绪十分低落,眉头紧锁,是自责,甚至站起来,想要行礼赔罪。

 如瑾侧过身,没有受他礼,笑着请他重落座。

 “我和你说这些事,却不是为了责备你。榆哥哥子直,感情也是热烈直接,无心之失,原本不该怪你。而且这件事后果虽然可以很严重,但也可以云淡风轻揭过去,端看女子怎么行事了。榆哥哥觉得我是处理不好事情女子么?”

 “自然不是。”刘景榆立刻想起天帝教徒围攻刘府时情景,口否认。

 “所以你大可放心,我先前和你说那些话,只是想要你明白,京城并不是边地,你和拓古人接触久了,却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大燕人,家族亲眷都燕地,许多规矩礼数你可以不意甚至厌恶,可以照着拓古方式做,但你行为一定会影响到家人,给她们带来麻烦。所以后行事,还请哥哥三思先。”

 刘景榆低头默默听着,也没有落座,像是聆听先生教训学子。

 如瑾又道:“不知榆哥哥以后想做什么,向往是何种生活,我只想说,你是燕人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刘家又是世代武职,你无论要做什么都不掉这个出身。今家宅之事不过是小事,后哥哥军中或官场,遇到可都是大事了,哥哥若还一味按着拓古人风格作为,又置父母亲族于何地?何况就算是拓古人,受了大燕教化这些年,也不一定全都是赤胆直肠了吧?”

 刘景榆暗暗出汗。确,他认识拓古人里也有许多猾,甚至比燕人为难,以往他只道是跟人家子不合,不一起相处就是了,却从没想过深层原因,被如瑾这么一说,顿时有些彻悟。

 他抬起眼睛,默默看着面前侃侃而谈少女。乌发雪肤,嫣红,很丽五官,却因澄澈冷静眼睛让人忽视了她容颜妩媚。她那么小,穿着一身浅碧襦裙坐藤萝架下,越发被秋风里几近枯萎垂枝衬出年轻明媚。这样小姑娘,该是坐阿姆牵着马背上,或者羊群点缀草原上扑蝴蝶,清澈小溪里洗脚,用白脚丫扑腾水花,坐阳光底下咯咯笑…

 可是她却什么都懂了,明明比他年纪小,却可以言辞有度教导他,让他哑口无言。

 他想起刚刚她讲述事,充了阴谋算计黑心肠龌龊事,忽然觉得心里很疼很疼。她是这样家里长大,要受了多少苦、吃过多少亏,才练就出这样不符合年龄成呢?

 “瑾妹妹…”他用明亮眼睛注视她,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 如瑾笑了,她看到了刘景榆醒悟和自责。“榆哥哥,你不会生我气吧?”

 “当然不会,妹妹为我好,才会说这些话。”

 刘景榆语速稍,极力表达自己情绪,如瑾笑着止住他:“哥哥别急,我不过开玩笑,自然知道你不恼。若你真是那么不识好歹,我费力和你说这些做什么?只是哥哥该学会控制自己情绪,不要轻易让人看出你所思所想才好。”

 “至于哥哥信,还有今天来意,我都明白,但是我已经进了王府,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要抛下了。哥哥该当理解。以后路还长,你会遇见许多人,包括心仪女子,一定会有和美日子。哥哥心意我收下了,许多年之后若是回想起今天,记起还曾有人为我奔驰千里,不管哪里,我都会欢喜笑出来。”

 她看着他,眼波盈盈,坦真诚,没有女孩子惯有羞涩,反而比拓古族大胆泼辣姑娘还要镇定,刘景榆对上她眼睛,心里顿时空了一块。

 他就算再不懂事,再头脑简单,也知道女孩子对自己有好感男子不会这么坦诚…眼前少女,并不曾念过他半分。

 以后路还长,会遇见心仪女子?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及得上她,就算及得上,那也不是她。

 不过,她说她收了他心意,并且会记到许多年后,那么他也应该知足了吧?不然还能怎样呢?她说没有错,他不能任行事,父母亲族都那里,他再不能置之不顾。

 “谢谢,瑾妹妹,谢谢你。”终,他道谢。

 因为除了谢,他没有别好说。

 从东院出来,刘景榆跟着小厮回了外院,没有吃秦氏备饭,也没有接受蓝泽挽留,孤身出了府门。蓝府下人给他牵来坐骑,他翻身上马,那马却左拧右拧,不肯好好驮人。

 “抱歉,是我错了,这么远路,它们都死了,难怪你要讨厌我。”他并没强拉缰绳控马,反而下了地拍拍马头,出歉然笑来,将旁边牵马仆役得一头雾水。

 “二少爷,要么小回去禀告侯爷,给您牵来别马?这匹不听话先我们这里照看着,哪天有空您再来领。”

 “不必了。”刘景榆挥手让仆役回去,自己拽了缰绳,慢慢走向远处。

 西方远山顶挂着头洒下余晖,将高大少年影子拉得很长,还有他身边步子有些歪斜棕色大马。

 牵马仆役直看着刘景榆走过街角不见了,这才摸摸脑袋转回门里。四五十岁老仆并不能理解年轻公子们心思,只是莫名觉得方才那个背影,看着让人心里难受。

 刘景榆并没有走远。

 他将马牵到别处拴好,转回蓝府附近,去往长平王府必经之路上寻了个茶摊坐了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等,总之是等了许久,直到看见被内侍和护卫拱围金漆马车经过,渐渐远去了,这才慢慢站起身,扔了几个铜板桌上,去附近巷子口牵马。

 原本十分健壮高头大马精神萎靡,因为前几昼夜奔驰所受摧残,它并不喜欢主人接近,扭着脑袋打响鼻。刘景榆拽过它,扬鞭驰向苦水胡同。

 刘家上下对他突然归来感到十分意外,刘景榆却什么话都没说,径直奔去了祖母正屋,进屋后直直跪了下去,遣退下人,将自己千里奔驰事,包括今和如瑾相见,全都禀告了刘老太太。

 后磕了三个头:“孙子知错了,明就回边地去,从此听从父母教导,好好做事。”

 刘老太太先是惊愕不已,听到后,沉默下来,盯着孙子看了一会,扬声叫了嬷嬷传家法。

 刘景榆了上衣跪院子里,任凭沾了水藤条后背下一道道血口子,只管埋头一声不吭,结结实实挨了三十鞭子。大太太李氏等人闻讯赶来,看得心惊跳,可一看老太太脸色,谁也不敢劝。待那边打完,李氏赶紧叫人将早已准备好温水送上去给刘景榆喝,又抬了藤来要将他扶上去抬走。

 刘景榆头大汗,额角青筋一直绷得紧紧,却不让人扶,大口着气,直跪祖母跟前等着训话。刘老太太一直沉着脸从头到尾看孙子挨打,嘴角绷得直直,一言不发。眼下见刘景榆如此刚强,脸色才略有缓和,沉声问:“知道为什么挨打?”

 “知道。”刘景榆声音干哑,“孙儿做事莽撞不知思前想后,险给家里惹祸,必须挨打。”

 “还有呢?”

 刘景榆抬头看看祖母,想了想,说:“孙儿罔顾规矩礼法,给别人添了麻烦,若是还不知悔改,来后患无穷。”

 刘老太太道:“明白就好。但明白是一样,以后怎么做又是一样。我年纪大了,不可能盯着你们每个人管教,来眼睛一闭,刘家你们手上会成个什么样子,我也心不来。改与不改,你好自为之。”

 刘景榆磕头:“孙儿一定痛改前非。”

 从外头回府刘衡海闻风进了内院,恰好听见老太太后半段话,惊诧不已,忙上前躬身请罪。刘老太太也不理他,径自进屋去了。李氏赶紧着人将刘景榆送下去治伤,并叫了早已候门外郎中进内诊治。

 刘衡海拉了子悄声问缘故,李氏也是一头雾水,老太太那样子又是不想说明,结果夫两个只好去问刘景榆。谁知刘景榆也是一言不发,后背血模糊,郎中给他清理伤口上药,他咬了帕子嘴里忍着,也不叫痛,旁边端水洗帕子丫鬟看见一盆血染红水,没多会就扔了盆,眼一闭晕了过去。

 刘衡海夫只得安抚侄子一番,然后离开。那边老太太发话,允许刘景榆家养好了伤再上路回边地,其余事则一概不说。刘家人纳闷了好几,直到九月九去蓝府送节礼婆子回来说起,李氏才知道侄子挨打那天先是去了蓝府。

 刘衡海闻听之后惊讶非常,才知道事情跟蓝家有关,连忙到母亲跟前询问详细缘故。刘老太太脸色一变:“怎么,我话不肯听了?让你们不要理会此事,却偏要打听个清楚明白,是觉得我年老糊涂,拿主意都不对,必须你当家做主才可以?”

 刘衡海多少年没受过母亲这么重话,连忙跪下赔罪,心里却叫苦,不知该怎么跟母亲解释蓝家深浅。刘老太太看见儿子神色,冷冷一笑:“你们私底下做事以为我不知道,真拿我当老糊涂瞒着。你若想要我告诉此事原委,就先把你给蓝家侄女送嫁妆原委说出来听听,如何?”

 刘衡海额头微微冒汗。给蓝家几万嫁妆,对外是说蓝家让他帮忙置办,对内,他夫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详细,连母亲都是瞒着。却不料老太太火眼金睛,早就看出了蹊跷。

 “母亲,这件事…”他说不下去。

 刘老太太道:“我没有勉强你必须说,你有你不讲道理,我也有我,你只需知道我还没有耳聋眼花,做事、拿主意都不会损了刘家。你不要去为难景榆,他是咱们家好孩子。”

 “是,儿子糊涂了,请您恕罪。”

 老太太又道:“你给蓝家侄女嫁妆我不追问,就算你没有合理解释,那些银子给她也不亏。若不是她,咱们家只会多一个鲁莽子弟。家业想要长久,银钱都是虚,儿孙有出息才是正经,你记住了。”

 刘景榆低头应是。

 过了九月半,刘景榆身上伤好了七七八八,到底是年轻体壮,那么重伤若是换个寻常人,还不得养上三五月半年。待伤口上痂结实了,他便辞别祖母回了边地。不久后周氏家书来说,儿子一改往日跟着散兵牧民厮混做派,让他父亲帮着军中谋个空缺,做了小旗,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官职,到底肯务正业了。周氏言辞间颇为欣慰,对婆婆鞭打管教表示了深深感谢,刘老太太拿着信笑:“她是谢我还是怨我且不管,景榆肯踏实做事才是真好。”

 当时恰是冬至将近,刘老太太特意吩咐,给蓝家节礼送双倍,并额外从自己体己里寻了一对玉环送给小囡囡。

 这些都是后话,且说如瑾和刘景榆见了面之后回到王府,进门就看见穆嫣然从里头出来。

 “蓝妹妹回来了?真巧,我正要走。”穆嫣然停车打招呼。

 如瑾知道她是来拿赈灾银,中秋宫宴上两家王府内眷都许诺要给灾民送钱,隔宋王妃要打发家人去给永安王保平安送东西,顺道带上内眷们给赈灾银去,所以穆嫣然才来跑这一趟,带上长平王府东西银钱。

 如瑾不愿意和她打交道,也没虚客套留人,就说:“早侧妃今要来,我就不回娘家了。天色不早,不耽搁侧妃回家。我手头银子不多,用陪嫁做抵押跟府里管事挪借了一些,才凑上二百两银子,劳烦侧妃带去,多谢了。”

 穆嫣然笑说:“谁又是有钱,我这些年积攒体己都拿出来,也还不到三百两。不过多少不论,主要是个心意,能给灾民买上几斤粮食我也就安心了。”

 两人一里一外隔着车窗说话,说也没有下车,又扯了两句就要道别。临走时穆嫣然忽然说:“对了,今儿个我进宫一趟,听说潋华宫添了人,路上恰好被我碰见人入住,一大群内侍宫女搬着赏赐往居里去,好不热闹。”

 如瑾听见“潋华宫”三字心里就是一紧,又摸不准穆嫣然为何贸然提起晋嫔妃,虚应着聊了两句就放了车窗帘子。穆嫣然车一路出府远去,如瑾暗暗思量。

 潋华宫对于她有着什么样意义,穆嫣然自然是不知道,但这位心思活泛永安侧妃却为什么要提起此事?显见是那位人有古怪吧。

 用过晚饭,她就去找长平王。

 发奋苦读王爷还锦绣阁上临窗挑灯,面前摆是一本地域志。跟前没有伺候人,如瑾得了进屋允许,走过去径直问:“王爷对宫里事想必知道一些,今住进潋华宫里人是谁,能告诉我吗?”

 长平王弹弹书页,慢条斯理说,“你打扰本王看书了。”

 如瑾失笑:“王爷做样子而已,竟然做得这么认真。”

 “做样子也是正经事。”

 “好,那请王爷先做正经事,我旁边恭候。”如瑾退到了一边,坐到花案跟前,拿起托盘里小剪子修理花枝。一片叶一条梗细细剪,不紧不慢,悠然自得。烛光照她雪容颜上,暖晕中和了眉宇清冷,平添几分柔媚。

 长平王骤然被晾一边,盯着书木了一会,一页也没翻,须臾挑了眉头去看眼前人。

 如瑾坐几团名贵绿菊跟前,一袭浅碧衣衫柔柔贴身上,将菊花光彩都夺了。几片花瓣落她裙上,随着她动作微颤。似乎是感受到被注视,她转过脸,微笑里带了隐隐戏谑。

 “王爷不是正经看书么,这么一会就不看了?”

 长平王受到挑衅,不生气,不尴尬,只看着如瑾嫣红上挑,一本正经道:“正经事刚好做完了,要么,接下来我们做些不正经?”

 如瑾败阵,红着脸转了头,暗悔不该跟这人玩笑,每次都是她自己吃亏。强撑着说,“既然王爷正经事做完了,该回答我问题了吧,潋华宫那位进主子是谁,您知道吗?”

 “谁告诉你这件事?”长平王声音有点冷。

 果然有蹊跷?如瑾抛开方才羞赧,转脸认真看住他。“回来时遇见穆嫣然,她告诉我。王爷,难道这人有什么不妥当,为何她巴巴特意告诉我这个。”

 长平王冷哼:“穆氏?呵,六哥中意蠢女人。”

 如瑾静等他回答,知道他肯定有宫里消息。

 长平王目视墙上悬挂美人图,半晌才道:“没什么,不过是个舞姬。”

 舞姬…

 如瑾心口一紧。

 长平王这样态度,穆嫣然又特意来说…难道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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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关于出嫁后感情培养,跟嫌慢姑娘们说一声,都是必要铺垫,没有因就没有果,两个人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关起门来你侬我侬过小日子,我想写,也不是几个女人内宅里争来斗去互相打,s,有耐心姑娘接着往下看就是了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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