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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4 午间拿人
 张六娘一路哭,一路说,将昨天她怎么罚了自己院子里小丫鬟扫园子,后来听见还有人议论就提了乐女小桃过去听女四书,之后小桃怎么不听话被撵,早起怎么逃,长平王又是怎么派人来递话留人,一五一十俱都说给如瑾听。

 她愿意说,如瑾就听着,直到桌上饭菜不再冒热气,直到张六娘哭了整条帕子。如瑾就递过自己帕子过去,张六娘还是没接,噎噎收了泪。

 “让妹妹见笑了,哭一哭,心里总算好过许多。”她眼睛红肿着,却出一个略带腼腆笑来,像是被人发现了窘处孩子。

 如瑾可不把她当孩子看,也不追问小桃事,将两次都没送出去帕子径自收回来,笑着问:“姐姐哭了一场饿不饿,我叫丫头把菜饭重热了来吧?”商量语气。

 张六娘就趁着擦眼泪间隙打量如瑾。

 平静脸庞,温和笑容,两次送帕子没成也不见一丝愠或尴尬,清澈眼睛里能照见人影…干净太过。张六娘下了四字评语。

 这样人,不是天生迟钝,就是心机太深。感情上她希望如瑾是迟钝,可理智上她又觉得不可能。襄国侯府里头七八糟事情,皇后之前可没少替她打听,东西两府怎么个情形,蓝如璇那边是怎么吃亏,她不了解详细,也约摸知道个大概,敢跟生父动刀子人,怎么可能干净迟钝?

 听见如瑾要热饭,她就拒绝了:“我哪里吃得下,气都气了。”她垂了眼睛情绪低落,感慨说,“怪不得听人家说,女孩子出嫁前是珍珠,出了嫁就是核桃,再也没有了金尊玉贵身份,到了婆家,什么气不得受,什么闷亏不得吃。”

 如瑾感觉自己面对是个老妈子,口中诸多言语,腹中诸多怨气。张六娘年轻柔美脸庞和她说话一点都不搭边,如瑾只得跟她支应:“看姐姐这话说,这府里哪有婆婆,哪来闷气闷亏。我看王爷不见得是故意给你没脸,兴许一时高兴罢了。那小桃我不知道是谁,不过素见一些府中乐女,模样都还可看…”

 张六娘接过话说:“那丫头是长得不错。”

 “这就是了。一个漂亮女孩子跑到跟前哭,王爷能不心软吗,口答应留了她不是很正常事。”说着这话如瑾却心里想,那人会心软吗,还真不知道。不过话却一路说了下去,“所以姐姐这里哭,那边王爷说不定已经忘了这茬,这府里向来没有主母,男人又不心细,他怎么想到给不给你脸,要不要照顾主母威仪。所以姐姐别哭了,若是心里过不去,得空找王爷说说不就是了。你这里哭,恐怕他还不知道呢。”

 张六娘垂着眼睛目光微闪,找王爷说说?这样事说起来轻巧,做起来…她突然意识到如瑾语气,似乎和长平王理论自己情绪是很平常事,轻易就能说出口。她心里就一动,难道这侧妃从没得过王爷冷眼?

 她抬起头看向如瑾,果然见如瑾一脸自然。可鼻端萦绕不去浓烈中带着俗气香料味道,又让她感到疑惑。长平王会对整天一身这种气味女子好言好语吗?她想起除夕宫宴上让她心悸眼睛,又想起婚后这些日子以来,根本不像夫生活。

 这侧妃大约是敷衍着说无关痛劝慰吧,或者,故意怂恿她去找王爷理论。

 疑虑和不忿织复杂情绪,让她将想说话口说出。

 “妹妹,王爷似乎不大耐烦内宅事,找他解释什么主母威仪…恐怕还要慢慢来。眼下咱们要做,是得应对府里这些女人。”

 如瑾捕捉到她用词,咱们。

 张六娘说,“就像你所说,王爷兴许意识不到我脸面,可那些人能意识不到么,这一上午来回从我院子跟前过人比平多了两倍,可不都是去看我笑话。若是就这么忍了,以后这府里还怎么过日子。”

 所以她要做什么吗?如瑾静静听着,想着她坐屋里,就算那些人从她院门口走过,又能看到什么,而且人家未必就是故意去看戏呀。

 就听张六娘说,“哭也哭过了,现就得解决事情。咱们就见见那些个人,让她们知道,什么是正妃,什么是侧妃。”

 还有侧妃事?如瑾觉得头疼。好不容易料理干净家里,她可不想再去料理别家,不想掺和张六娘事。

 “姐姐,先吃饭吧,然后歇个午,养足了精神再说别。”

 “不用了,看现时辰,王爷大概要午睡了,这时候正好。”

 如瑾差点失笑,赶紧板了脸正襟危坐。张六娘信誓旦旦说要见那些人,转眼又说要趁着长平王午睡时候,原来她也知道那人睡觉不许旁人打扰。她是想刀麻处置别人立威,然后再去先斩后奏吧,正妃位子摆那里,大约事后长平王也不会将她怎么样。

 可她就不怕因此跟长平王闹僵了吗。而且她是打算将不顺服人怎么办,打?撵?打了还好说,若撵了,那王爷会不会又把人从外头接回来…如瑾觉得,长平王说不定还真能干出这种事。

 “姐姐,我觉得…”

 “你不用顾虑,咱们是奉旨嫁过来,顾忌那些人做什么。”张六娘不由分说打断了如瑾话。

 如瑾想,她大概是想说不用顾忌王爷吧。

 既然她不顾忌,那如瑾也不管。

 张六娘叫进了丫鬟琅环,问:“那边怎样了?”琅环说:“刚得信,睡了。”张六娘就点点头,“去叫人吧。”

 如瑾估计她们说应该是长平王午睡了。

 琅环答应着,又看向张六娘眼睛:“主子您要不要敷一下?”张六娘让她去办事,叫了香缕进来吩咐出去取冰。屋角就放着冰鉴,她却要出去取,如瑾寻思她大概是不想用这屋子里东西,就没吱声。须臾香缕捧了一碟子小冰块进来,张六娘问怎么这样,香缕说是从外间湃果子碗里拿,张六娘没说什么就用了。如瑾这才知道,原来人家是嫌冰鉴里不干净。听说极讲究人家,冬天存冰时都要分开几等,降温、湃果子,甚至直接吃,要分开存放,若是自家不存从外头买,不同冰价钱也不一样。

 比起安国公府出身张六娘,如瑾觉得自己过得颇为枝大叶。又想起婚那晚荷也是跑去冰鉴里取冰敷眼睛,长平王也没说什么,所以看来长平王是不讲究这个。

 张六娘闭目坐椅子上,香缕用帕子包了冰块往她眼睛上头点,如瑾就一旁陪着,对着一桌子渐渐冷掉饭菜挨饿。

 “姐姐,我早晨吃得少,有些头晕。”张六娘那边不紧不慢敷眼睛,终于如瑾耐告罄,要求吃饭。

 张六娘张了眼,有些过意不去说:“对不起,我自己不想吃,却忘了你饿肚子。你吃吧。”

 如瑾没客气,叫了丫鬟进来服侍,将热菜热汤全都拿去小厨房重回炉。

 等饭时候,张六娘说:“你这里不错,还有个自用厨房。”

 如瑾就说:“似乎西芙院和锦瑟院那边也有。”把自己摆了和那些人一样位置上,免得张六娘心里不痛,还主动问,“要么,姐姐也屋子后头接一个,别不说,要热水方便。”

 张六娘腼腆笑笑:“不用了,我屋子后头栽着竹子,动了不好看。”

 “或者找现成屋子改一个。”如瑾热心建议。舜华院有两进,倒座穿堂厢房耳房,哪里都能腾出个厨房来。

 “算了,以后再说,这天气怪热,院子里了烟火气也让人难受。”

 如瑾于是不再说什么,算是将这可能成别扭事揭了过去。

 饭菜很热过了端上来,还添了一大碗做酸笋火腿汤,吉祥盛了汤放如瑾跟前,如瑾和张六娘客气一番,张六娘不吃,离开饭桌去了旁边玫瑰椅上坐着,如瑾就自己吃起来。

 一边吃着,一边想起前世。

 她宫里时可没有这么好耐,从不耐烦和嫔妃们家长里短周旋,听说背地里,人都说她不好相与,自然也没什么合得来人。若说交往,和媛贵嫔倒是偶尔说上几句,谈谈诗书,不过两人住不近,又都是不爱出门走动,算起来也没有多深交往。还有一个,是冷宫里老太妃,如瑾有一段时间常去那边散心,和老太妃漫无目地聊上一阵子,或者什么都不聊,只对着幽僻之地长草木默坐半。另有两个浣衣房宫女,因来送洗好衣服相识,不知怎么就走动起来,宫女原是官宦人家小姐,家里获了罪才莫入奴籍,如瑾那里偷空听一会琴成了她们洗衣劳作之外唯一愉消遣,而如瑾也觉和她们说话比跟嫔妃们轻松,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。

 如今想起来,那时候交往还真是有些七八糟,很难被人理解吧。

 如瑾心里微微笑了一下,咬下一口脆酸笋。这一世自己,和前世那个往相反路上走,越走越远了。她怀念以前随心所时光,珍惜现亲人俱安好。如果再让她重选择,她仍会选择和张六娘心口不一周旋。

 这样日子,琐碎,偶有烦恼,却是踏实。

 默默吃完了饭,丫鬟们收拾桌面时候,出去办事琅环回来了。“王妃,有些人不肯来,说午睡时间王爷不让到处走。”

 “来了有多少?”张六娘问。

 “有…大约三成。”琅环低了头,可能怕被主子责怪办事不力。

 长平王不仅自己睡觉不让人打扰,还要求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睡,这不成文古怪规矩张六娘也很不适应。可规矩是规矩,她要传人来,还有违抗,这就不好了。她对琅环说,“再去叫,谁不来,名字一一记下。”

 “那这次来了人呢?”

 “放进院子里来,让她们等着。”

 收拾桌子吉祥就朝如瑾看了一眼,如瑾没做声。张六娘要来这里吃饭,打恐怕就是这儿办事主意,拦也没用,索由她去。

 院子里放进了十几个人,如瑾听到脚步声,张六娘还那里用冰。过了一会找镜子,如瑾让人人去里间妆台上取靶镜。张六娘说:“那东西照不真亮,姑姑给你穿衣镜呢?”

 如瑾没想她主动提起这个,就起身去西隔间:“这里。”让丫鬟取了镜套子下来。

 张六娘跟着走过去,对着镜子仔细查看眼睛,说,“似乎看不出来了。”没有什么不自然神色。

 如瑾说,“是看不出来了。”

 张六娘这才端详镜面和落地架上繁复雕纹,“这东西我以前只见过几次,没有认真照过,原来真是纤毫毕现,连眼睫都能照得一清二楚。”

 “皇后娘娘厚赐我不敢随意用,平都这么放着,我还是用铜镜。”如瑾说。

 张六娘摇头:“姑姑美意,你还是用吧。”

 如瑾没接话,隔了敞开绣窗,去看院子里站着珠环翠绕。“正是午间头热时候,不如让她们进屋?”

 张六娘打量屋子,“人多,你这里恐怕站不下,让她们去廊下凉处吧。”香缕就出去吩咐了。

 十几个年轻女子正站太阳底下杵着,额头都是汗,像是晒蔫了花,花蔫了有人洒水,她们可不能用水泼。听见能站去凉处了,都纷纷往廊下走,一面用帕子擦脸上头上汗,不过倒是没什么人带着怨,想必这些肯应召人都是老实或有成算吧。

 如瑾看见里头有佟秋雁,纤纤弱弱跟人群里,低眉顺眼。为了她,如瑾也没问张六娘愿意不愿意,就让丫鬟给大家端茶送去。

 张六娘微笑着说:“妹妹心细。”

 一瞬间如瑾恍觉自己看见了皇后。张六娘侧脸本就很像她姑姑,方才神情气度,还真是像了十成十。

 张六娘让人搬了两把椅子,邀如瑾一起坐了门口。

 对着那些人,张六娘问:“谁叫薇儿?”没人应声。张六娘就说:“果然她不肯来。”刘母也站廊下候着,张六娘让她说话。

 刘母就说:“跟着窈娘出府小桃和薇儿,嚼舌头嚼得厉害,王妃肯定要处置她们,不管你们怎么想。议论宫里贵人是要不得事情,这个道理你们以前不明白,后也得牢牢记心里。”

 众人听着,有低头,有打量张六娘。

 张六娘端坐椅子上,年轻脸庞带了雍容气度,待刘母说完就吩咐去拿人。刘母朝如瑾福身:“斗胆朝侧妃借些人手。”

 如瑾指了指吉祥和荷几个,“你看这几个谁是能有力气捆人。”

 张六娘转头低声说:“妹妹借两个杂役也好,那些乐女没规矩惯了,说不定会动手。”

 如瑾苦笑:“我这院子统共就两个杂役,姐姐不如找那些巡值婆子去,或者叫几个内侍,他们力气大。”

 张六娘就了黯然:“府里人未必肯听我呢,妹妹先借我两个人吧,若是不成,我再回去叫人手。”

 她院子里有陪嫁来八个内侍,全是皇后赐拨,这次没带过来,恐怕早就打定了借人主意?她放低了姿态,如瑾还不想这么就驳斥她提议,索看看她要做什么。

 刘母带了几个丫鬟和如瑾院子两个杂役婆子走了,一众人就院子里静悄悄等。午间饭后,天气炎热,如瑾犯困得厉害,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着,看看廊下那些人,大半也是无打采,兴许被午睡规矩养成了习惯,不眯上一觉很难受。

 没多久,院子外响起了脚步声,刘母带着人回来了。中间一个十岁出头小姑娘被绑着手堵着嘴,被推搡着往前走。后面跟着几个稍微年长姑娘,看样子像是追过来。

 吉祥说:“穿绿水绸衫子那个就是窈娘。”

 如瑾依稀记起来,好像是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,白白净净,细眉细眼。

 刘母将人带到了跟前,指着被绑小姑娘说,“这是薇儿。”又指了指窈娘几个,“她们是从锦瑟院里追出来。”

 刘母裙子上有污痕和褶皱,大略之前抓人受了阻挠。如瑾去看自家院子两个杂役,倒是如常模样,进了院就退下去了。

 窈娘上前看住张六娘:“带人出府是我,她们议论事都是我说,王妃找我就好。”刘母呵斥她:“见了王妃不行礼,还我来我去,你放心,自有处置你时候。”

 窈娘冷笑着看了看坐张六娘旁边如瑾:“怪道昨晚将我赶出去,原来你们是一条绳子上。”突然看见了廊下站着佟秋雁,她就说,“你跟侧妃不是同乡?人家坐着你站着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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