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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0 椅子新娘
 张六娘抬眼。方才让丫鬟服侍她吃饭人是他,现让撤桌人也是他,他让她用饭,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客套?

 长平王看过来,两个人目光相对。

 他笑了:“王妃不想吃便不吃,本王喜随,见不得人被礼仪规矩束缚,希望王妃以后府里也能随心所。”

 然后又挑眉看向两个丫鬟:“怎么,本王说话你们只当听不见?”

 琅环和香缕连忙告罪说“不敢”,眼角却往张六娘那边瞟。

 张六娘赶紧说:“王爷吩咐你们做什么,你们就做什么。随了我过来,以后你们就不是安国公府人,要听王爷。”

 长平王暗指她丫鬟不知礼,她当然得摆明态度,将方才气闷暂时搁置一边。

 琅环和香缕见主子点了头,连忙手脚麻利收拾了食盒,将原本空桌面又收拾得空,然后行个礼提着食盒出去了。

 屋里只剩下郎和娘。

 张六娘穿着一身家常短襦长裙,浅淡鹅黄将她端正五官衬出几分娇媚。头发只松松挽了个髻披身后,耳边两轮半月坠子被烛光映得莹润柔和,微微颤动着。

 长平王坐原处,将几枝扯秃了芍药甩手扔美人觚里,拿过帕子擦了擦手。他擦手时候只看着手和帕子,完全没有要和人说话意思。

 屋子里一片静默。屋外也是一片静默。

 张六娘不知道这院子里有多少人服侍着,可这深夜里寂静让她感到自己置身荒野,孤立无援。

 “王爷。”终于她忍不住,从妆台边雕花锦凳上站了起来。

 长平王擦完了左手擦右手,闻言只微微侧了头偏向妆台,示意她继续说话。

 张六娘再一次感到自己是真嫁给这个人了,再也不是以前国公府孙小姐。以前,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态度对她,即便是凤椅上尊贵姑姑,听她说话时也会看着她,而不是居高临下一侧头。

 屋子红帐子红帘子红桌布,红成一片燃烧火海,将她包中间烤。

 “…王爷,听说您吃多了酒,现好些了么?”

 她开始寻找话题打破令人窒息静默。

 得到回应是一声“嗯”

 长平王擦完了手,扔掉帕子,终于肯抬头看她。

 可是这看还不如不看,张六娘不知道郎看娘会用什么样目光,可却知道一定不会是长平王这样。“妾身给您倒杯茶。”她被那双夜空似眸子看得不自,借口转开了身,拿起茶几上浮雕鲤鱼壶。

 壶是冷。

 她只得又将壶放下,回头解释:“茶水冷了,妾身叫人来换热吧。”她想顺势出笑容缓和一下气氛,不过试了试,没挤出来。

 长平王靠椅背上,问:“你为什么不高兴?”

 张六娘没听明白,微愣。长平王就说:“‘只要府里给我留方寸之地过活’,这话是谁说来着?”

 这下张六娘听懂了。

 原来长平王拿除夕宫宴事情质问她。果然他对此心怀芥蒂,果然今冷遇不是无意?因为她曾经说过只要能进长平王府就不计较位份和待遇,所以当他看出她对独守房心怀不,就拿旧话堵她嘴?

 …总之我是不想嫁给六王爷,如果您能帮我,我不求正妃侧妃之位,也不求您能正眼看我,只要府里给我留方寸之地过活就好了,您就当家里养了一个小猫小狗样活物。

 这是她那晚冲口而出原话,她自然没忘,原来他也记得清清楚楚,还婚之夜搬出来质问。

 张六娘感到很委屈。

 她当时那么低三下四求他,他根本就没答应帮忙,现她当长平王妃又不是他手笔,为什么还要提起旧话?

 “王爷,我没有不高兴,只是觉得王爷做事有欠缺罢了。”一整天所受闷气全都冲进了膛,张六娘不想再息事宁人。

 她本以为他既然来了房,那么白天事情就不提了,她忍着,给他倒茶示弱,将此事揭过去就是,可是长平王明显不想让她好过。那她为什么还要示弱?她堂堂安国公府孙小姐,哪一点配不上他,哪一点得罪他了?

 “皇家娶妇是多么严肃事情,王爷连挑盖头这一项都没有按例做完就扬长而去,这还不算,您将妾身晾空房里枯坐一天,入夜也…也不进房。”说到这里她脸色微红,还是继续说了下去,“您是对这门婚事不吗,觉得安国公府不是门当户对良配,还是对圣上和皇后指婚颇有微词?您要是不想娶妾身,到宫里去请皇上撤了这道旨意便是,何苦将妾身进门来又百般折辱。”

 张六娘掉了眼泪。

 大颗大颗泪珠顺着她细肌肤滑过,落到腮边,落到修长优美脖颈上。烛光一晃,她眼睛晶晶亮亮,蹙起眉头透着可怜。

 这次她没有回避长平王目光,鼓足了勇气和全身力气与之对视。她不能输阵,这个王爷明显是唾弃规矩礼法人,想必不挑盖头这种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,可是她必须严肃地对待,为自己这府里争取一点地位。

 今事情传出去,不说外人怎么看,王府里那群未曾谋面莺莺燕燕还会将她这主母当回事吗。幸好长平王终究是进了房,没有荒唐到底,既然来了,她就得撑住,让他服软,知道从此以后要尊重她。

 搬出皇上和皇后来,他,再以眼泪显示女子柔弱。刚与柔并用,她希望能换来夫君重视。

 可是长平王反应并没有如她预料。

 他只是依旧闲闲坐那里,既不生气,也不激动,没有惶恐,没有怜惜,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了一大通话,见她住了嘴,还很期待似问道:“就这些,还有么?”

 张六娘含着眼泪怒视他。

 他清了清嗓子,“你说完了,本王来说。”

 张六娘屏息凝听。

 “大家都是聪明人,就不要搬那些规矩说事了。你不愿意去六哥那里和穆氏平起平坐,也不考虑东宫里头虚悬侧妃之位,甘愿嫁给名声不是那么人意本王,恐怕就是看中了正室位子。”两句话将娘子说变了颜色,长平王还很不厚道加了一句,“十弟年纪太小,不然他肯定比本王合适。”

 “王爷!你怎能这样思量自己王妃!”

 “怎就不能这样?”长平王双目含笑,“太子妃娘家有兵权,你去了,会跟你姑姑一样受气,你姑姑好歹是正室,才能和庆母妃分庭抗礼。你进东宫话,以侧室身份拿什么和太子妃争呢。何况庆母妃也不会让你靠近儿子半点,你想去也得得进脚去啊。”

 张六娘从来不知道要嫁夫君这样毒舌。一点不给她留情面,以坏恶意去忖度她。

 “我没…”

 “六哥身边有穆氏,比正室还难些。六嫂又是媛母妃力人,也不是安身好地方。所以对你来说,如果非要嫁皇子不可,来本王这里是好出路。”

 张六娘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解释分辩,可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,得知姑母意愿之后,她确是权衡考量过这些事。

 但是,这样做又有什么错?难道她不能有自己打算吗,为什么长平王,她夫君,要以嘲讽口气评价她。

 那边长平王还没说完,“做了正妃,后跟着本王去藩地度过余生,没有大荣华,有小富贵也可。这便是你为自己选择人生。至于以后储君登基会不会残害本王这个手足,凭着本王安全活了二十多年本事,你大概也觉得此事不足为虑。”

 他连这样话都敢说!

 张六娘终于知道所嫁夫君和别人不一样。

 外面传扬他无能、不上进、不清醒,原来都是谣传。她突然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想法,想知道他风之名,是不是…也是谣传。

 谈话进行到这里,他有没有挑盖头已经成了微不足道小事。张六娘非常明白自己要面对,不再是大婚之被冷落许久处境,而是大婚以后,她会不会仍要承受这样冷落。

 夫君嘲讽她。他叫庆贵妃、媛贵嫔为母妃,却把皇后叫做“你姑姑”

 张六娘开始后悔方才拿圣旨他了。

 搬出皇后来,无疑是十分愚蠢事情。

 早知道他是这样人,她还不如去永安王府呢,甚至去东宫也许都比这里好。可这种事不是她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,到现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了长平王妃。

 “王爷…”很艰难平复了心中惊涛骇,张六娘收了眼泪,努力和夫君对话。

 “王爷您即然这样看我,我无话可说,也不想辩解什么。久见人心,以后您也许就会知道,方才那些话都是您错怪了我。不过眼下,我为什么想嫁进这里并不重要,重要是,天亮后我们该如何待…”

 她低了头,由女方提起这个话题实是羞窘,可是她却不能不提。当郎明显没有要房意思,而且两人之间这个气氛,又怎么可能像正常婚夫那样相对。

 张六娘实不敢想象,如果天亮后贺礼嬷嬷们来检查喜帕…

 婚之夜没有被夫君接纳女人,后怎么人前抬头。不管长平王是否要面对上面责难,她这个女人首先要承担是所有人眼光。

 长平王顺着她话头,转眸看向了喜

 方才她睡过痕迹还没有收拾,被子掀开堆放到了一边,出下面大红色喜褥,一块纯白宽大帕子铺褥上,那是婚之夜承接女子初血。房夜清晨,宫里来贺礼嬷嬷们会收了这条帕子,检查过血迹之后封锦盒中,带进皇宫去差。

 没有这个,她算什么皇家妇。

 无比尴尬地主动提起,张六娘红着脸,心如擂鼓。

 出嫁之前,母嬷嬷私下里已经将闺房之事教导过了。那种让人羞窘至极事情,每一想起都让她不敢抬头。

 只听长平王说:“那个啊,你自己解决吧。”

 什么?

 张六娘顾不得害羞,愕然抬起脑袋。

 什么叫自己解决,自己怎么解决啊!她羞愤地瞪着眼前男人。

 可是只换来对方无所谓微笑:“怎么,你想到哪里去了?随便割破哪里,滴几滴血上去便是。”

 张六娘几乎晕过去。

 “好了,今夜就这样过。本王喝多了酒头疼,而且也没心情。”

 估计就算没喝酒,他也不会有心情吧。张六娘无比黯然想。

 长平王站起身,随意弹了弹衣袖,然后慢慢走到边,掉外衣,拉过枕被躺下了。临睡前还说:“生安国公府,嫁来这里,你都是身不由己。既然你只求一生平安容身之所,本王给你就是。其他,不用多想。”

 七月份炎夏,张六娘浑身发冷。

 她紧紧看着大红喜上怡然安睡男人。他怎么能这样和她说话,他怎么敢?!

 一瞬间张六娘特别希望自己变成头脑简单七妹,等天亮了就冲进宫里去,将婚这天所受一切辱都一股脑说给姑姑听。然后,冷眼看着姑姑收拾这个不知轻重男人,等他熬不住了,再享受听他求饶乐趣。

 那样才解气。

 她攥紧了拳头。

 可是上长平王很就进入了睡,呼吸均匀,睡得很香,完全将她晾了一边,丝毫不顾忌她作何感想。

 他根本就已经笃定她不会莽撞行事了吧?他知道她不敢那么做,一定知道。张六娘恨恨想。

 她从来没有如此羡慕家中七妹,如果自己不长这么多心眼,不懂这么多事该有多好。

 可她偏偏是张六娘。

 只能对着睡夫君发发狠,然后什么也不敢做。如果她真跟姑姑告状,这辈子也就完了。无论是安国公府还是长平王府,她都不会再有位置。

 喜很大,长平王独自躺着,旁边还空着好大一片地方。张六娘却不想躺上去,即便身上疲乏得要死,她还是慢慢走到椅上坐了。

 外间应该有长榻罗汉之类卧具,可她不能出去找,否则该怎么跟侍女们解释婚夜她不睡喜原因?

 就这样,郎大之上睡,娘椅子上睁眼到天亮。甚至,娘还得感谢郎,因为他毕竟算是房里过夜了,没让她成为一成婚就守空房女人。

 张六娘想,她该是燕朝立国以来倒霉王妃了吧。

 …

 如瑾盘膝坐临窗凉榻上,面前是花梨木小榻桌,桌上一个荷叶形状青玉花盘,干干净净水里供着两朵摘白荷花。

 明玉榭前面湖里,临岸是一丛一丛芦苇,再往里便是半亩左右荷花田,红莲白莲开了一池子,每天早晨都有会撑船婆子载了小丫鬟过去,采摘鲜荷花给秦氏和如瑾瓶。

 一整个夏天,明玉榭和香雪楼屋子里每散着荷清香。

 如瑾用银簪子拨荷花蕊,一边靠凉垫上喝茶。窗子大开,轻软透亮窗纱外头是眼时令鲜花,廊下站着几个回事婆子,一一上前来禀报家宅里大事小情。

 自从青州来了人,偌大晋王旧宅里有了生气,各项事务也由专人牵头办了起来。因为宅子园林很好很大,蓝泽特意将青州植造房管事们召了过来。现回话就是植造房郭婆子,她如瑾母女手上升任了正管事,办事十分卖力。

 “…园子里一应花木都分派给大家负责了,每人包管哪里都记着档,哪片出了问题就找那人说话。只是府里人手不太够,这段时间还请太太和姑娘多担待着,等补齐了人这事才算真正立起规矩来。另外侯爷想外院小池塘那里种几丛兰草和竹子,已经打发人去外面看好了货,大概需要二十两银子,特来请姑娘拿对牌取银子。”

 如瑾就说:“兰草和竹子而已,宅子里遍地都是,移几丛过去便好,犯不着去外头买。”二十两银子是不多,可也得用刀刃上。

 “侯爷想种是金丝竹,府里没有。”

 “那就种别,再不让他自己筹钱去,别内宅里抠。”她嫁妆算才了八抬,那还是不足数,要是紧趁着装,也就四五抬而已。

 人家张六娘嫁妆统共六十四抬,侧妃减半,可以备下三十二抬定例,可蓝泽绞脑汁鼓捣了好一阵子,才给女儿准备了八抬嫁妆,也太丢人了。有种竹子心思和银子,不如再添点东西进去呢。

 所以如瑾毫不犹豫回绝了父亲要求。

 要搁从前,蓝泽定要教训她。不过自从宫里指了婚,如瑾家里地位水涨船高,蓝泽再也不和她大声说话了,听说女儿让他移栽,他就从善如点了头。

 郭婆子告退之后,是库房人来说话:“时令药材都收了一些,秋天也和人订下了,只不过老太太补气人参用完了,一时买不到好补上,现有还能用上一个月左右…”

 如瑾暗暗叹口气。

 好人参多贵啊,不是买不到,实是没钱买。

 她无比期待自己绣品铺子点开起来,早些盈利。不过,想靠一个小铺子进项买好人参…那还是遥遥无期事。

 要怎么才能赚到多银子呢?她埋头苦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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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今天感觉写得顺,就多写了一些,希望明天也能保持状态,阿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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