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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2 芳心难许
 猛然一阵大风刮过,卷起纷扬尘土和树梢屋顶尚未化开雪珠,如瑾举袖遮挡扬尘,又忙忙站上风口替凌慎之挡风。呼啸风声从耳边掠过,细碎石子打脸上有尖锐疼痛,方才长平王怀里因紧张而涌起热气,被这一阵大风俱都吹散了。浑身变得冰冷,如瑾不由打了一个寒战。

 风太急了,她闭了眼睛以免被尘土蒙住。耳边是哗啦啦枯枝响,和孩童声嘶力竭啼哭,这即将回归平静院落里,显得那样突兀。

 等到大风过去,如瑾张开眼往石屋那边看时,原本林立左彪营官兵们俱都不见了,唯有十几匹失了主人战马极其不安刨着蹄子,不时发出惊慌叫声。先前跟着长平王过来那些黑衣人也都不见了踪影,就像他们无声到来一样,走时也是悄无声息。

 如瑾下意识回头朝矮墙旁边看去,崔吉和关亭身影已经消失,她不由放低了目光,看向矮墙。那个人是坐矮墙后面…她稍微愣了一下,不知受了何种原因驱使,突然步朝来路奔去。

 飞奔到矮墙边上,如瑾朝内张望一眼,只看见残损花圃和地枯枝碎石,适才还按住她躲这里人,已经她未曾察觉时候走掉了。没有道别,没有待,就这么突兀离开。

 如瑾举目四顾,只看到府火光和浓浓烟尘。未曾来得及躲远寒雀受了惊,扑棱棱从灌木丛里飞出来,胡乱散落浓烟密布半空里。

 “你要怎么报答?”

 “本王娶你。”

 那个人曾经说出话突然回响耳边,如瑾一个灵,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,转身步回到凌慎之身边。

 “凌先生?你醒着吗?千万别睡!民和官兵都没了,你醒醒!”如瑾蹲下身子他耳边呼唤,她不懂得治伤包扎,却也知道寒夜里重伤之后不能昏,否则会凶险。

 她又去呼唤旁边另外几个护院,其中一个伤得重,是后来抱着她那个。后关头他将如瑾抛了出去躲避箭矢,自己却来不及闪躲,后背上了五枝箭。如瑾提心吊胆伸手去试探他鼻息,然而夜风寒冷,又怎试得出来。

 “瑾妹妹,你有没有事?”刘景枫从石屋那边赶过来。他只受了一点轻伤,不影响行动。方才大家奋力冲出时他和家人落后面,一直被官兵们围困着未能走,此时见如瑾孤身这边,赶紧过来查看。

 “我没事,大哥哥来看看他们!”如瑾担心指着倒地不起几人。

 刘景枫赶忙上前,伸手几人脖颈手腕和心口处试探,之后说道:“无咎兄和这两个人还有救,我叫人过来抬他们。那个已经断气多时,救不得了。”

 他手指护卫正是后抱着如瑾那个,如瑾心头一颤,咬牙忍了眼泪,伸手抚摸那人后心处没入半支利箭,“是…是这支箭么…”

 “瑾妹妹不要伤心自责。”刘景枫伸手合上那人未曾紧闭眼睛,沉声道,“留着精神和力气照顾生者吧,今夜遇难人,咱们来要力给他们讨个公道。”

 如瑾沉默了一瞬,紧紧握了手中短匕,将要夺眶泪水回去,问道:“祖母和舅祖母她们如何?”

 “方才没机会冲出屋子,她们都石屋里躲着,索没受伤。”

 如瑾稍微放了心,心里又记挂着碧桃等人,知道刘景枫未必认识她们,唯有自己过去看看,便道:“哥哥赶叫人来抬他们过去罢,早些治伤。”

 刘景枫转身飞步而去,须臾叫了两个尚能支撑家丁过来,三人背了凌慎之几个朝石屋方向走去。如瑾跟后面,不断叫着凌慎之几人,希望能将他们唤醒。

 “姑娘!”还未走到石屋跟前,一个身灰土丫鬟朝如瑾扑过来,紧紧抱住了她。

 “碧桃?”如瑾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者是谁,碧桃脸上全是烟灰泥土,几乎遮了整张面颊,“碧桃你没事吧?”如瑾看她衣襟上带着血迹,紧张问。方才碧桃是留第二批人里跟着冲,也不知她如何。

 “没事没事,那是别人血,姑娘太好了,咱们都没事!”碧桃将如瑾用力抱住,又哭又笑喊着,因惊惧而发抖身子现还没有平静下来。

 如瑾知道她素来胆小,连忙抚慰拍了拍她,将凌慎之等人交给刘景枫去处理,拉着她步进屋去看祖母。

 石屋跟前地都是死尸,官兵,民,还有刘府下人,刘衡海带伤指挥众人将伤者抬到一边治疗包扎,有胆大婆子从屋里出来帮忙,门口一团忙。如瑾带着碧桃进屋,只看见比门口混乱画面。

 孩子啼哭,妇人低泣,丫鬟们来回忙走着却又不知该干什么,有些人见了门外尸首成堆,不是吐就是哭,还有吓晕倒地。如瑾勉强人群里找见事先留下护卫,挤到他跟前,看到已经醒来祖母正贴墙愣怔坐着,状似痴呆。

 护卫简略说了方才情形,原来如瑾等人率先冲出之后,刘衡海几人想趁带着女眷们逃出,却第一次冲击时就被了回来,再也没得机会出去,后来有黑衣人来救,屋女眷是以得到保全。

 如瑾听了暗暗感叹,知道长平王这次不仅救了自己,也救了刘蓝两府一大群人,他们若是不来,不但如瑾一行冲不出去,留石屋里人后也会惨遭屠戮。幸好,现大家都没事。

 如瑾见祖母只是愣怔,性命无碍,便暂且让金鹦银鹦照看着,自己回头清点了一下蓝府丫鬟婆子。死了两个婆子,还剩下几个并两个小丫鬟,如瑾将众人都聚集到一起,围蓝老太太身边守着,然后便去刘老太太跟前询问情况。

 这位舅祖母虽然有临危不镇定,但毕竟年纪太大了,经了这一场血腥身子熬不住,此刻已经倒婆子怀中只顾气,并不能痛说话。大太太李氏忙着聚拢清点仆婢,二太太周氏和三太太何氏守她身边,几人脸上都没有血,勉励撑着。

 刘雯领着妹妹们,刘霄照看着弟弟们,两个姑娘还算镇定,见如瑾过来,三人对视,都有劫后余生感觉。三人握着手简单说了两句话,如瑾见她们只是受惊并无别伤处,心里记挂着凌慎之等人,遂告辞要往出走。

 恰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尖利女子啼哭,地尸首情形下显得尤为骇人。

 “母亲啊——啊——你醒醒啊——你们怎么不救她,你们好狠心!”

 如瑾转头循声望去,隔着重叠人影,好容易看见门口附近有个紫衣少女跪地上嚎哭,正是来刘家做客潘芩。她面前躺着一个妇人,如瑾看不清妇人脸,但凭着少女哭声,也知道那定是潘夫人了。

 刘霄冷哼一声:“还要我们救她?莫说根本来不及救,就算来得及,也不为她浪费力气!现倒想起让刘家人救她了,方才是谁嚷着与刘家毫无半点关系来着?”

 如瑾想起不久前听到潘氏母女对话,料想大约是潘夫人趁朝外跑,大喊自己无辜之类求着官兵饶恕来着。当时混乱刘家人来不及管她,此时事情平息,想起她方才叫嚷话,谁能不怨怪呢。

 刘雯止住堂妹抱怨,看着啼哭不止潘芩道:“潘夫人已经丢了性命,我们就不要说这些话了,由她去吧。”

 刘霄闻言收了怒,叹口气说道:“真是咎由自取,方才她要不冲出去叫嚷,跟着我们好好待屋子里,哪会送了性命。”

 “一念之差,若是心存良善,方才她就不会选错路。”刘雯感慨让如瑾深以为然,选什么样路,得什么样结果,两世为人她体会深。

 如瑾告别刘氏姐妹,出了石屋寻找凌慎之。出门却看见崔吉穿了日常衣服正一边忙碌,旁边跟着一个背药箱人,那人包扎清理伤口动作十分敏捷,甚至比凌慎之还要迅速,显然是谙此道。凌慎之和蓝家几个受伤护院都伏地上,已经包扎完毕。虽然是冬夜,但地面被火烤了半宿,并不寒凉,伤员暂且躺一下无妨。

 见如瑾出来,崔吉停了手里事上前低声道:“他们休养即可。”

 这是叫她不必担心,如瑾点点头,上前仔细查看了凌慎之几人伤势,见几人虽然依然昏,但呼吸还算平稳,暂且稍微放心。崔吉带人又去帮刘府处理伤者,没多久刘衡海包着纱布朝如瑾走来,叹道:“今夜亏得侯府这些护卫,不然也许没到石屋,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。”

 “伯父府上家丁护院也勇猛得很,蓝家人毕竟数量少,出不了多少力。”如瑾道。

 刘衡海顿了一顿,略有犹豫,终还是问道:“适才我看见你家有人用弓弩…似乎并没有特旨准许襄国侯府私用弓,这个?”

 如瑾会意,忙道:“伯父不必担心,以后我让他们注意就是,方才情势紧急,一时也顾不得。”

 刘衡海点头:“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,私造私用弩等同谋反,告诉你父亲注意些吧。一旦人前出半星,恐怕就要大祸临头。”

 “多谢伯父。”如瑾诚恳道谢,想起突来又突走长平王一行,遂挑起话头问道,“方才幸亏了那些黑衣人,不过如今左彪营折了这么多人此,伯父可想好善后应对了?”

 刘衡海黑衣人扔了民尸体跟前时候,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所想,这事他本不必和如瑾解释,然而方才混乱间,他隐约看到远处如瑾似乎和几个黑衣人一起,心中存了想法,见如瑾问,便道:“是左彪营到刘府来平,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杀敌,因此损了一个小队?”

 他语气并不十分确定,等着如瑾表态。如瑾暗自感叹这位伯父机警,比生父蓝泽不知强了多少,点头道:“伯父所虑极是。容侄女说一句不中听,即便是没有救兵前来,即便今夜刘蓝两府要遭大难,郑运和庆贵妃太子妃等人事情,恐怕伯父也不便轻易说出。您和郑运恩怨事小,涉及太子、京营和民事情,实是大事。”

 刘衡海慢慢锁起眉头,深深了一口气,又重重吐掉,终用力点头:“难为你能想到这点,连我一时也未能想明白,侄女,多谢你提醒。”

 他这一声谢十分诚恳,完全忽略了两人辈分关系,只因如瑾所说之事着实有理。左彪营趁杀朝臣是真,但刘府即便逃出人去,将此事说给旁人听,甚至上本告状,恐怕也没有什么凭据能佐证此事。行凶官兵是不会认罪,光凭刘府一家之言,要想让上头主持公道难比登天。而至于说到郑运和庆贵妃等人挟私报复事情,是没有凭据了,即便能让左彪营这一队官兵伏法,他们顶多也是替罪,又如何能追查到庆贵妃头上?到头来不但不能报仇,反而会惹下大麻烦。何况此时牵扯了京都之,又涉及太子一系,到时会起什么样枝节实难预料,不好刘家就要卷入储君之争。

 如瑾见刘衡海头脑清醒,进一步说道:“侄女说几句不知轻重话,伯父若不愿意,只当听听就算,莫要生气。”

 “你但说无妨,经了今夜之事,伯父只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,怎会和你生气。”

 “那么侄女就说了。”如瑾斟酌言语,放低声音道,“依侄女看,今夜之事不如暂且下不提,伯父约束了府里人莫要传,只当官兵未曾做过下作之事。他们伤亡全都是民造成,刘府伤亡也是民所致,其他事情就不必上本参奏了。等着后暗中查出线索把柄,万无一失时再揭出此事。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…”

 “若是有人走漏今夜之事,我只说是民假扮官兵,必不牵扯左彪营和太子妃等。”

 刘衡海接话很,如瑾暗自点头,知道这位伯父已经完全明白了。庆贵妃势大,太子是储君,凭刘府力量完全不能与之抗衡,若是真对上,那后果可想而知。唯一出路只有暂且隐忍,只待后寻机再算账。

 “侄女,伯父我也有一句话,不知当问不当问。”刘衡海突然说道。

 “伯父可是要问那些黑衣人?”一见他神色如瑾已经了然,只道,“今夜多亏了他们相救,此等大恩,也不知该找谁去报。伯父家中世代习武,是否结过某些江湖朋友,关键时候驰援来救,是伯父广结善缘福气了。”

 长平王那样装扮而来,自是不愿意身份,即便刘衡海是亲戚,如瑾也不能说与他知道。

 好刘衡海也是明白人,一见如瑾如此说话,立刻笑了,摇头叹道:“若不是侄女你,刘家今要遭大难。这份恩情伯父谨记于心,侄女后只当这里是家,有何事为难也管跟我开口。”

 两人又说了几句,刘衡海过去安置府中人了。先前他曾叫人去民堆里捉拿郑家家奴,可巧有个机灵护院捉了一人,后来局面了,他带着那奴才路躲进了外宅一座假山里,此时摸出来和主子回禀,刘衡海叫他不要声张,带了那个郑家奴才暗自关押去,以待后。

 刘家众人忙着灭火,收拾出了一处房舍,将女眷和伤员们都带过去安顿。尚未安顿清楚,府外又冲进一众官兵,比方才那些人数多,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。刘衡海看清对方服才放了心,来者不是别个,正是右骁营官兵。

 燕朝京都两大京营护卫,此次平也由两营分别出动兵丁。本朝皇帝为了牵制掌控,这两营掌军武将从来都让彼此有隙人担任,因此上这两营官兵也相互不对付。右骁营来这一队将近两百人,由把总带队,到刘衡海跟前勒马上前施礼,指着一地尸首问道:“请问将军,这些伤亡?”

 “是左彪营将士们拼死平,与作教徒同归于。”

 “真?”把总自然不能相信。哪有这样巧合事情,攻入府宅民全都死了,前来剿匪官兵也全都死了,怎么都是蹊跷,何况刘府进来民比别家多了许多。

 “自然是真,改日本官还要上本为这些阵亡将士夸工请封。”刘衡海虽无兵权,但武将官职上是远高于这个把总,他说得面不改斩钉截铁,那把总也不好深问,只得草草叮嘱几句,带着人府里转了一圈,确定再无遗漏民,又飞奔出去到别处平了。

 如瑾带着蓝府仆婢,命人抬了祖母,和刘家众人一同进入石屋附近一所还算完好房舍。说是还算完好,其实这院子也起过火,烧了东厢房,只剩正房和西厢还能进人。女眷们都进入正屋,西厢房那边是受伤家丁护院,非常时候,也不讲究男女之防,大家挤一起还能图个心安。不知何时崔吉身边又多了二十多个护院,他们守小院周围,让刘衡海等人十分放心,自去外头收拾残局。

 潘芩被人拽过来,一直哭哭啼啼叫喊着母亲,虽然哭得人心烦,但也着实可怜。李氏命人将她母亲尸首停院门旁边小值房里,等着动平息之后送回潘府。

 天光已经开始放亮,冬夜再漫长也要过去了,空气里还弥漫着烟尘,焦土和血腥气味凝聚不散。男仆们灭火,清理尸体,外忙碌着,府里到处都是未曾燃火光和浓烟。再往远处看,整个京都处处见火,也不知这次天帝教徒作反到底是多大阵势。

 如瑾惦念着家中母亲,然而这个情势下也不能冒然出府回家,只能焦虑盼着街上早点平静。刘家孩子们惊怕了一宿,此时终于哭累了,渐渐睡去。太太姑娘们也都各自依偎着打盹,屋子里逐渐静下来,如瑾睡不着,带着碧桃去厢房那边查看凌慎之。

 刚出门却看见门口蜷缩坐着一人,黎明寒冷中冻得瑟瑟。“谁?怎么不进屋呢?”如瑾朝那人问了一句。这时候已经没有主仆之别,丫鬟婆子们都和主子同屋挤着取暖,这个丫鬟为何要自己外挨冻。

 院里灯笼早就烧没了,天光未曾大亮,如瑾没看清那人。碧桃弯仔细瞅了瞅,惊讶道:“是五姑娘!”

 如瑾一愣,这才省起自己这半竟然忘了这个庶妹,混乱之间,也不知这丫头哪里来着。仔细分辨蜷坐之人衣饰,依稀能辨认出正是蓝如琳。如瑾微微蹙眉,不明白喜欢钻空子她为何不进屋,偏要外头辛苦挨冻。

 碧桃附耳道:“方才潘夫人出去叫嚷和刘家没关系,让官兵放过她,五姑娘也跟后头来着。肯定是刘家记恨她,不让她进去。”

 如瑾恍然,也不愿她身上多浪费时间,只说:“你自己去跟刘家赔罪吧,做这番样子我跟前,我也帮不了你。”

 “三姐姐…”蓝如琳终于抬起头来,眼里含着泪水,哽咽着。

 如瑾走下台阶,径自朝厢房去了。蓝如琳咬了咬牙,不甘心就这么被如瑾识破。她方才确没有一直门外受冻,本来是站门里,因被刘府人不待见,她没敢进屋去。见如瑾出来了,她才赶紧跳出外头装个可怜样子,想让如瑾心软替她跟刘家人求情。

 此时见如瑾根本不搭理她,蓝如琳忽地站起来,朝着如瑾背影喊道:“你方才不也自己带人跑了,不也没管刘家人死活,跟我有什么区别!你不仅扔下了刘家人,还扔下了祖母呢。碧桃,还有你,你忘了方才被她抛下了吗,现还给她当奴才!”

 如瑾连看都没看她,直接进了厢房。碧桃停下来转身朝她鄙夷看了一眼:“自己眼睛是歪,看谁都长得歪。”

 方才那种情势之下,几个护卫怎么可能带着太多人冲出去,如瑾虽然先走,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探路,一个不小心就会遇险,而且当时谁不是盼着至亲至近人能够走,哪有工夫计较这些。

 碧桃鄙视让蓝如琳倍感难堪,她狠狠跺了跺脚,啐道:“没成算奴才,一辈子都是奴才!”又朝刘家女眷待着房间瞪了一眼,“你们不待见我,难道我就看得上你们?”说罢挑帘子进了屋,依旧站外间暂避取暖,也不到里头去,偶尔对刘府来往做事丫鬟白一眼,刘府人不去管她,任由她独自待那里了。

 如瑾进了厢房,只见屋都是伤者或躺或卧。上放不下多少人,地上也铺着厚毡子权当铺。如瑾一眼就看见俯卧里间榻上凌慎之,他紧闭着眼睛,脸侧向门外,眉头微蹙,似是睡梦中忍耐疼痛。

 如瑾和碧桃跨过地上横七竖八伤者,挪到他跟前,碧桃一见凌慎之背上浸透纱布血迹,又惊又怕,含泪低声道,“凌先生怎么伤成这样,那些官兵真该死!”

 凌慎之突然张开了眼睛,看见如瑾跟前站着,定睛看了她一会,开口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

 如瑾心中愧疚不已。他伤成这样,见面第一句竟还关心她安危。“我没事,多亏你和各位护院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报答。”

 凌慎之听了,闭了眼睛养神,似是疲倦得很。过了一会说道:“我们做大夫,救人都是应该,说什么报答。”

 他这样说,如瑾倒不好接话了。她与他本无瓜葛,开始还是因为张氏和蓝如璇算计才有了牵扯,那原本是她拖累他,可他却不计较,一次次帮她,从青州到京城,直到此次舍身相救。

 是大夫天职所么?如瑾并不是不谙情事小女孩,他眼里隐藏情绪,她都看得懂。可他却什么都不说,反而用这样借口来掩饰,是怕她会为难么?

 “凌先生你…是不是很累?好好睡一觉罢,一会我找人来给你换药。”如瑾心中思绪万千,后只说了这么一句。只因她此时此刻心境,还未做好准备去承受谁关怀和情意。他舍命相救恩情太重,她觉得自己不值得。

 凌慎之闭着眼睛笑了笑:“无妨,失血太多精神不大好,伤处倒是没事,都不是要害,养养便可。”

 他声音透着浓浓疲惫,是体力衰弱缘故。伤成这样,他还要费力说话让她放心,如瑾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 “先生你睡吧,我去看看护卫们。”终如瑾只好先走开,免得他再说话浪费力气。

 当时护着如瑾几个护卫都躺凌慎之对面上,刘景枫安置伤员时照顾蓝家人,没让他们睡地铺。此时几个人都已经被包扎好,安然睡着。如瑾一个个看过去,看到都是很年轻脸孔。她与他们素不相识,只因为她要找护院,他们便来到了她身边,这样舍身保护她。

 如瑾深深叹口气,她欠他们太多了。

 他们是长平王人,如瑾想,那位王爷是怎么让这些人如此忠心呢?而这么难得死士,他又为何要派给她?

 她原本对他存着戒备,包括崔吉杨三刀,她都一边用一边防备着。可事到如今,这些护院为她而伤亡,长平王自己又夤夜乔装来救她,若是他对她或蓝家有什么图谋,这般费力保护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。她想不出蓝家有什么值得一位王爷费此周章。

 本王娶你——

 忽然间她又想起这句话。难道是真?她吓了一跳。赶紧将这念头打消下去,步出屋,找人去给凌慎之等人换药了。

 …

 京都这一夜混乱直到次午间方才结束,京兆府衙役飞马街上鸣锣宣告,安抚百姓,并将官府镇抚文贴到各个主要街道显眼处,称京营出动万余兵马已经将民数剿灭,贼首伏诛,教徒或杀或擒,叛已平,让百姓们不要惊慌,照常营生。

 刘府这样人家早已有朝廷派出人率先告知情况,刘衡海听说动已息犹自不放心,特地派几个家丁去街上走了一遭,确定并无刀兵之事了,这才相信。然而刘府宅院毁了十之**,实是不能再住,傍晚时分有京兆府人前来查问损失并登记,刘衡海问了一问,知道和自己家一样情况还有另外五六户官宦,都是被太多民攻进了宅院,损失惨重,有一家甚至灭门,全家上下一百余口连带仆役内,一个不剩。刘衡海留心记下这几户人家,大夫京兆府人走了。

 如瑾惦记着家中母亲,见外头街面已经平静,便跟刘家长辈道别归家。蓝老太太虚弱到极点不能挪动,如瑾将她暂且留了刘府,并让崔吉留下了十个护卫给刘衡海帮忙,自己带了崔吉等人回去。

 来时所乘车马已经夜里毁掉了,崔吉外头寻了一辆油壁小车给如瑾代步,刘衡海带人相送,千叮万嘱路上小心。临上车时候,蓝如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,非要跟着如瑾回去。

 如瑾手扶车门,回头轻轻看了她一眼,“随行都是我人,你不怕路上我将你怎样么。”

 “你…”蓝如琳要挤上车动作停了,脸色一白。

 如瑾冷冷一笑,径自登车坐好,待碧桃也坐上去,这才道:“上来吧,我说笑而已。”

 这庶妹虽然不成器,到底只是愚蠢冲动了些,与蓝如璇那等蛇蝎之人并不一样,如瑾还不至于害她性命。

 蓝如璇车下踌躇一阵,终于还是登车挤了进去,关车门时说道:“刘家伯父看着我和你同车离开,我若是出了事,你别想洗清。”

 如瑾没理她,靠着车壁阖目养神,车行到半路听见外头嘈杂,碧桃隔窗看了一眼说:“是官兵捉拿漏网民。”

 如瑾这才抬眼,似笑非笑朝蓝如琳道:“你看,街上还没彻底太平,你若出事,我只说是遭遇了漏网民便罢,又有什么洗不清。”

 蓝如琳脸色骤变,下意识朝车门挨了挨,见如瑾又面带嘲讽闭了眼睛,才知道她仍说笑。蓝如琳咬牙半晌,顾着车外都是崔吉等人,她虽不认识他们,但也看出他们是听如瑾话,于是终于将恼怒咽了下去。

 碧桃突然问道:“五姑娘,香蕊呢,怎么不你身边了?”

 来刘府时蓝如琳是带着香蕊,大家聚集刘老太太暖阁里躲藏时候香蕊似乎也,但此时蓝如琳要回府,却没有香蕊相陪。

 “用你管。”因为怨恨如瑾,蓝如琳对碧桃也没有好脸色。

 如瑾闭着眼睛轻声道:“香蕊遇难了。刘家清点下人尸首时有她。”

 碧桃微惊。同是小姐贴身侍婢,香蕊死让她感到意外,觉难受。看到蓝如琳脸上并无悲戚之,碧桃忍不住说道:“香蕊服侍五姑娘这么多年,甚至跟着你一路来京城,她毁刀兵里,五姑娘你就不伤心吗?”

 蓝如琳双眉挑起:“要你多嘴,我伤不伤心与你何干?”

 碧桃皱眉和她对视,半晌也没从她脸上找到一点伤感,终深深叹了口气。

 “五妹,你对父母姐妹都不挂念,对身边至近之人也无感情,好你还念着生母刘姨娘,算是仍存一点善心。希望这点善心,能让你后丁家不至于四处受敌罢。”

 如瑾感慨说了一句,换来蓝如琳怨愤瞪视。如瑾依旧闭着眼睛,再不说话了。

 这一路上并不平静,到处有官兵搜寻漏网之鱼,街市上目疮痍,好几处地方都是火烧了整整一条街,店铺毁。掌灯时分有京营骑兵沿街吆喝,说从今夜起京城开始宵,入夜后一切闲杂人等不许出门。索如瑾车已经接近了家门,并没有骑兵前来驱逐。

 晋王旧宅这边街面受损不太严重,车行到门口时候,如瑾隔窗看见府外地面上有许多石碎木,还有火烧痕迹,府门上漆面也布了划痕,想是天帝教徒曾经攻击过这里。

 进得府门,已经有吕管事接出来,询问了老太太去处,然后便回禀如瑾家里情况。原来因为宅院围墙太高,外头民开始并没有攻进来,府门也是铁铸,只划破了漆面而已。后来民搬了梯子过来,零星翻过几个人,都被护院仆役们料理了。

 “侯爷没事,现正睡觉呢。”吕管事说完又补了一句,似乎很遗憾,“东府竟然也没事,二老爷一家都好好。”

 “怎么,侯爷睡觉?”如瑾停步问了一句。出了这样大事,老太太还外头,他竟还能睡着。

 吕管事忙道:“侯爷一直等着老太太和姑娘们回府,身上有病没好,毕竟精力不济,方才等得睡着了,并不是故意要睡。侯爷老早就要派人去刘府看,是官府人说外面没彻底太平,好别出去跑,而且又听说刘府没什么大事,这才…”

 如瑾点点头,挥手止住了吕管事解释。叫人抬了软轿来,她也没去蓝泽那边看望,直接朝内院秦氏那边去了。吕管事所说只是外宅事,其实内院也是进了贼人,不过当时府外暗藏护院们进内保护明玉榭周围,秦氏并未受损。这些是崔吉所言,自比吕管事详细。

 蓝如琳自己回了住处,如瑾来到明玉榭,一进屋就被秦氏上来抱住上下查看,“可伤着哪了么?昨夜可是太吓人了,京城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事,你又家外,急死我了!”

 如瑾安抚了母亲几句,又询问她是否安好,秦氏说没事。如瑾看着母亲说话行动都是如常,这才放下心来,回头去问孙妈妈:“方才从外院一路进来,看见有几处房舍似乎也被破坏了,府里可有人伤着?损失了什么?”

 孙妈妈说没人伤着,护院们明玉榭边保护得好,其余各处也没什么丫鬟婆子,见民冲进来早就躲了。等官兵一来,民们逃逃,被捉被捉,只损了几处屋舍而已,连贵重东西都没带出去。如瑾笑道:“东西丢了不要紧,又不是我们拿钱买,自有内务府心疼去。”

 蓝家债务早次辅贝成泰查明真相后被内务府补上了,花是皇帝钱,丢了多少东西都不要紧。秦氏和孙妈妈也笑起来,如瑾却发觉她们似乎有事没说。

 “母亲,还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她下意识朝秦氏高起腹部望去,生怕是胎儿有事。

 秦氏忙说:“你别想,不是我有事。原是想着你才从外头受了一夜惊吓,今夜要让你好好睡一觉,不打算跟你说…”

 “我已看出来了,母亲不说,岂不是让我担心。”

 秦氏叹口气,“你也太机灵了。实告诉你,是四丫头不见了。”

 “四妹?”如瑾十分意外,忙问,“难道是被民掳走?”

 “不是,民连东西都没能带走,怎能掳人。看情形似乎是她自己趁走,昨夜你安排护卫都明玉榭这边,没顾别处,官兵来了之后大家才顾得上到处查看。当时四丫头院子里安然无恙,还有木鱼声传出来,她院里婆子说她用功念经,不让打扰。到午间厨房人去送饭,发现那婆子遮遮掩掩有些鬼祟,回来禀告了我,我叫人闯进去查,这才发现四丫头早就走了,敲木鱼念经是她丫鬟蔷儿。”

 “审了蔷儿和那婆子没有?”

 孙妈妈说:“奴婢亲自审,婆子只是接了银子鬼心窍,蔷儿是个硬骨头,怎么问怎么打都不肯说四姑娘哪,只说主子府里受苦,她帮着主子逃出去得解,要打要杀她都认。”

 如瑾点头道:“看来真是四妹趁走了。”

 董姨娘和蓝如琦这对母女别不说,倒是身边都有忠心耿耿丫鬟。当是一个,蔷儿又是一个。“母亲,将这两个奴才锁着关起来吧,不伤她们性命,不过做了这样事出来,她们也别想安然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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