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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7 诅咒人偶
 灯烛明暗,衬得蓝如璇脸色狰狞,犹如寺庙里镇鬼罗汉,似地狱里鬼。她本是姣好如满月面容,又因了平里总是温和端方笑着,添了几分润泽,就像是花好月圆时节里笼罩庭院月。但是此时,急怒之下,月亮洒下那层暖晕没有了,单只剩下一轮死沉沉圆盘,打眼一看,就是粝阴暗夹杂丑陋。

 她指着小丫鬟小,疾言厉问着,警告之意谁都听得出来。然而,半卧婆子脚后小却依然是一脸近乎绝望疯狂神情,仿佛是被蓝泯方才那一脚踢得痴怔了,听见主子话,也未曾有半分醒转,反而加尖声尖气喊起来。她年纪小,稚童音尚未消退完全,这么一喊就有些渗人。

 “姑娘,你想现就拔了我舌头吗,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,你一直就是这么狠毒,比戏台上坏坏恶人都狠毒,跟二太太一样不是什么好人,你们娘儿两个贤惠全是装出来,别人都被你们骗了,我却知道一清二楚?”

 蓝如璇脸上狰狞又重了几分,咬牙切齿,面容有些扭曲,要不是前头有婆子挡着,看她神情,必定也是要亲自上前踹一脚,“污蔑主子,信口雌黄,以下犯上,这样奴才咱们蓝府用不起,打死了事!”

 如瑾淡淡看着她,角笑意如浮光掠影,刚刚泛起就散了,并不曾被人察觉。

 小脸上全是愤恨,充怨气眼睛横着蓝如璇,尖声道,“姑娘要是不立刻将我打死,我可就要说出姑娘藏东西事来了,先前我念着主仆情分,也怕你后报复,没想也没敢说出来,但是现你和二老爷都要杀我,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,谁也别想干净!我年纪小,不过十年命,拉上一个老爷一个小姐给我垫背真是很值。”

 小小丫头,骤然说出这样人话来,不让一屋子人俱都感到惊悚。董姨娘虽是惊异,觑了一眼如瑾,还是捂了帕子脸上,噎噎第一个开了腔:“小你想说什么,藏东西事情又是哪件,不是妆台里藏碎骨子事情么?”

 “不是,姨娘不知道,我们家大姑娘还有好玩意藏着呢!”小咧开嘴,出一口细细小牙,像是山林里刚刚学会沾染血腥幼兽,“侯爷跟姨娘不如派人去大姑娘屋子西南角去挖,一尺深地方可有好东西躺那里。”

 “你…你说什么…”蓝如璇脸色惨白,似是被一盆带着冰渣子寒水淋头泼下,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全都冻透了,浑身都是微微地抖。

 她头上束红玉苏嵌宝簪似是承受不住主人摇晃,渐渐从发髻上滑了下来,啪一声脆响,摔落地面坚硬石砖上,苏摔散了,细米珠子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。

 董姨娘娇怯地看一眼蓝泽:“侯爷…”

 蓝泽脸色铁青,朝一个婆子指着:“带人去挖,去,现就去!”

 “伯父你信她?伯父!”蓝如璇面惊惶。

 婆子已经应声出去了,自院子里带了人和家伙去往东院。

 蓝如璇听着那些人脚步声远去了,看向蓝泽时,眼中带了莹润泪,“伯父,这婢子分明就是有意污蔑,侄女从小到大是什么情您难道没看眼里,凭着一个婢子几句言语您就错疑侄女,血浓于水,骨亲情您都不顾了么?若是后什么都挖不出来,您让侄女如何下人面前抬头,而您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侄女?”

 “若是挖出来呢?”蓝泽只青着脸问她。

 “大哥!”蓝泯有一种掉冰窟窿里感觉,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。

 “都这里给本侯等着,你们两父女谁也不许离开!本侯倒要看看,这个家到底成了个什么样子!”蓝泽狠狠跺了一下脚,气到了极点,怒火冲头晕,身子一晃差点歪过去。董姨娘一边手疾眼连忙扶住,将他扶到一旁锦椅之上坐了,轻轻抚着口给他顺气。

 “侯爷千万保重身体,身子要紧,什么事都大不过您安康去。”董姨娘轻声轻气安慰着。

 如瑾握着帕子手,轻轻抚摸上头点绣几枚雪玉梨花,月光隔着半开窗子透进来,亦是梨雪颜色。蓝泽重重气,蓝泯父女气急败坏瞪视着小,而小却是怨恨斜睨着他们,董姨娘娇怯声音,贺姨娘幽幽眼神,还有挡小跟前如临大敌大婆子,屋中一切似是一锅将要沸腾水,又似粘稠滞重蜂胶,混乱不堪。

 唯有如瑾站立角落,月光落进来,静静,石砖地投下一道冷,分界线似,将她和屋中所有人隔开。如瑾却从那月之中走出来,站摇曳不停灯光里,冲着一脸惶急和怨毒蓝如璇微微笑了一下。

 “大姐姐何必着急,不若椅上坐了等着,清者自清,又何惧小小婢子几句妄语?自然,若是她言语属实,大姐姐惊惧上脸也情理之中。”

 蓝如璇狠狠瞪过来,目光似是化了实质尖刺,要如瑾身上戳个窟窿才能罢休。

 如瑾角噙着若有若无笑,静静看着她。屋中出现了短暂宁静,蓝泽息变得异常刺耳。

 夜风有些急了,冲进纱窗,将半合窗扇吹得大开,北墙下一张黄杨大书案笔砚陈列,未被镇纸住卷册和宣纸哗啦啦翻卷起来。贺姨娘连忙过去关上了窗子,又将其他几扇半合也都关紧闩住,但是风已经吹过,几盏纱罩灯还是灭了一盏。

 屋中光线微暗,蓝如璇脸上晴暗错,越发显得狰狞。

 似乎是有一次月圆月缺那么长,又似只是几个护膝那么短,前去东院婆子带人回来了。进得屋里来,婆子手中捧着一方布帕子裹成小包,沾染着些许泥土,朝蓝泽行了礼:“侯爷,确是挖到了东西。”

 “胡说!怎么可能!”蓝泽尚未搭话,蓝如璇惊疑叫了起来。她立时意识到什么,转目去瞪小,“是你,对不对?是你埋了东西那里陷害我!”

 如瑾冷冷道:“大姐姐这样着急做什么,是非曲直一会再论,且先看看挖到是什么东西,你再叫嚷不迟。”

 “打开!”蓝泽闷声吩咐婆子。

 婆子面色沉重,将小包捧手心,一下一下打开了帕子四角,让里头包裹东西出来,呈现众人眼前。

 巴掌大布偶小人,头身四肢俱全,上头深深钉着五寸许长银针,互相错着,似乎成了小人骨架。

 一瞬间,屋中诸人无不变,蓝泽是眼睛瞪圆,眉头拧得像是要团一起,直愣愣盯着那东西抖胡子。

 “这是什么,这是什么!啊?你说!”他伸手指着蓝如璇。

 蓝如璇脸色惨白得不似人样,微微张着嘴,惊愕看着婆子手中物件,猛然被蓝泽一喝,似是回过神来,转脸就去看小,“该死丫头,你说你埋了什么我院子里,你说啊。你陷害我,你陷害我…”

 小眼中带着怨恨,一字一字清晰说道,“不是姑娘自己埋么,正子时,遣了值夜人亲手房屋西南角挖土放下了这个,现又来责怪我?我连姑娘屋子都进不去,一个跑腿杂役小丫头,有什么本事姑娘院子里埋东西,说出去又有谁信?”

 如瑾目光蓝如璇和小身上来回逡巡,一时摸不准她二人谁说是真。看蓝如璇神情,倒是真像落入陷阱被人算计,然而小一个十岁小孩子能有这样心?如瑾却也不能确定。抬眸去看董姨娘,董姨娘只是极其轻微摇摇头,表示自己对此毫不知情。

 “你一个杂役小丫头,怎会知道我如此私密事情,若此事真是我所为,又岂能被你知晓,真真荒唐!”蓝如璇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,嘴角微斜着,似是气愤到控制不住脸上皮

 小凄然一笑:“姑娘似乎是忘了,我不是普通杂役小丫头,我姐姐可是姑娘身边得力侍婢,名叫品。怎么,姐姐才离开姑娘几,姑娘就全都忘记了吗?”

 不久前品当众被大家看到了手臂上针眼斑痕,当就被蓝如璇遣离了身边,后来到京城安顿下之后,蓝如璇彻底将之赶出了府去,这件事众人都知道。听得小一说,先前不明其身份人都是惊愕。

 蓝如璇立刻冷笑:“呵,我正要说起这个。你是怨恨我赶走了你姐姐,所以才故意陷害我是么?伯父,这个婢子言语可不能信,她与我有仇,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要置我于死地。”

 “我与姑娘有仇?”小不等蓝泽开口,率先顶回了蓝如璇,“姑娘向来狠心狠手,我有几个胆子敢跟姑娘结仇,就不怕姑娘拿针扎得我遍体鳞伤吗。”

 蓝如璇怒道:“你误会是我扎了你姐姐?她亲口承认是自己扎自己,看来你就是因为误会了我,才设下圈套诬陷我。”

 小却哼了一声:“用布偶小人诅咒别人,布偶上要写人家生辰八字,不知道姑娘诅咒是家里哪位主子,但不论是谁,详细生辰以我这种身份可不能晓得,侯爷要是不信奴婢话,看看布偶上有没有生辰就知道了。”

 一句话提醒了董姨娘,她连忙上前将婆子手中东西接过来,挪了一盏灯蓝泽身侧小几上,捧给他仔细看。

 小人做得非常精致,脸上用笔画了清晰五官,身上也穿了一件上好锦缎制袍子,脚上还套着一双小小鞋子,而头上使用黑色丝线盘起来发髻,还了一短小银针当做发簪。摇曳烛光映照之下,这东西有一种森气弥漫出来,让场众人都是背脊发凉,何况是近距离观看蓝泽。

 “拿开去!”蓝泽厌恶别开眼睛。

 董姨娘怯生生说道:“侯爷别急,听说这种歪门道东西,都是把人生辰八字写身上,您不妨再仔细看看。”

 蓝泽耐着子看了两眼,“哪里有?”

 董姨娘转目看看小笃定神色,心中一动,拿起小人对灯仔细看了两眼,一用力,将小人身上精美袍子扯了下来。

 哧一声轻响,再看时,那小人身上真有字,原是被衣服挡住了。“侯爷您看。”董姨娘脸上喜一闪,慌忙隐去。

 蓝泽没注意到她脸色,只被布偶身上朱砂字迹吸引,眯着眼睛对灯细看。

 二老爷蓝泯一脸惊疑和惶急,布偶和女儿脸上来回端详,似乎还摸不准状况,也怀疑蓝如璇。蓝如璇顾不得父亲如何,提心吊胆盯着小人,惊怒非常。

 蓝泽动了动嘴,将布偶上字迹念叨出声:“…庚辰年…六月二十…”

 一念到这里,蓝如璇已是摇摇坠,焦急嚷道:“伯父!祖母才办过寿诞,她生辰阖府上下哪有不知道,不能因此笃定就是侄女做呀,一定是这小婢子故意所为。”

 蓝泽却是冷笑了一下,紧盯着布偶,“旁人都知道老太太生辰期,可除了至亲人,谁知道她老人家出生准确时辰。你自己看,几时几刻都写得清清楚楚,你自己看!”

 蓝泽一怒之下,从董姨娘手中一把抓过小布偶,甩手朝蓝如璇脸上扔了过去。人偶上扎着银针透出尖头来,恰恰划蓝如璇额头上,将她额心划伤,渗出血迹。

 “大哥你怎能这样…”蓝泯忍不住出声。

 蓝如璇却呆愣地,似乎也不知道疼,怔怔眨了几下眼睛,一脸难以置信。弯下身来,她将掉落地布偶捡起,放灯下仔细观看上面朱砂小字。

 “这…这不可能…这不可能是我写,不是我,绝对不是我…”

 她嘴里喃喃念着,终于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跪坐了地上。董姨娘低头看看她,弯身将手中拿着布偶衣袍摆她面前,又默默退开站回蓝泽身边。

 夜已经深了,窗棂被月亮投了浅浅影子窗台上,一点一点偏移。然而屋中没有一个人有困意,惊愕,愤怒,怨恨,欣喜,俱都提着心睁着眼。

 屋中有一种沉滞气息暗暗动,将每个人都胶里头,谁也逃不出去。唯一区别,就是各自喜怒心情不同罢了。

 如瑾一直站窗边角落里,时候久了,腿有些僵硬。脚上绣鞋也还是夏日薄锦所制,石砖地上凉气隔着脚底透进来,她觉得很不舒服。但是她并没有挪动,也没有找椅子坐下,就一直那么静静站着观看眼前闹剧,因为她知道,比她不舒服难受大有人。

 襄国侯蓝泽似乎是激动得太厉害,气血上了脑袋,将东西摔蓝如璇脸上之后就重重靠了椅背上,半合着眼睛气,保养完好胡子一抖一抖,被气息吹了光滑形态。

 “侯爷您消消气,您别为了不值当人气坏了自己呀!一家子老小都指望您呢。”董姨娘低声劝着。

 蓝如璇听见她嘴里“不值当”几个字,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。贺姨娘拿了帕子抵住心口,长长叹了一口气,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,往日看着大姑娘是多么娴静端庄,却原来…是这样狼心狗肺,毒蛇蝎卑鄙小人。”

 “你住口!”蓝如璇脸上皮搐,恶狠狠瞪过来。

 贺姨娘反而上前两步,“姑娘气急败坏又有何用,阴谋败,你恶意诅咒老太太,大逆不道,辱没了蓝家门楣,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,就不该再站这里巧言狡辩,应该回去好好反省。”

 “反省什么!这样忤逆东西,合该打死了事!”蓝泽忍不住又喊了一句。

 二老爷蓝泯言:“大哥你怎地这样不分青红皂白,事情还没清楚呢就要打死璇儿,她可是我女儿。”

 “你也该打,害我这许多年,一顿打也抵不过你罪,蓝家没有你这样子孙。”

 “蓝泽,你终于要彻底反目了是么?”事到如今,蓝泯已经知道事情无可转圜,无论是吵嚷撒赖或者好言相劝,恐怕都不能善了。他也是有脾气,平里又多看不起蓝泽,如今当众被他指着鼻子骂了许久,再也不能忍耐,直接叫了蓝泽名字。

 蓝泽闻言,气得将眼睛又睁开,起身来怒极而笑:“怎么,连一声大哥都不屑称呼了?你这目无长兄东西,养出一个蛇蝎心肠女儿,真是血脉遗传得好!”

 蓝泯也是笑,不过是冷笑,“蓝侯爷,你见母亲疼我,早就有忌惮我心思,生恐我抢了你什么。如今你功成名就得了富贵,板直了,就敢背着母亲给我下绊子耍手段,一桩桩栽赃下来我。你也不用骂,你也不用急,你不就是想将我赶出去么,既然如此,咱们就到母亲跟前评评理,看她容不容你如此欺负我!”

 “你还要到母亲那里去闹?”蓝泽左右看看,顺手将桌上灯台朝蓝泯扔了过去,“你敢再去打扰她休养,我这就叫人来捆了你好打!”

 灯台里尚有半盏灯油,连带着火焰一齐朝蓝泯泼了过去,将蓝泯吓得一跳,下意识挥袖挡开,倒是将灯台扫落地,然而他一幅袖子却是毁了,被火焰烧了一个大,淋了滚烫灯油。

 “蓝泽你好狠,难道是要烧死我吗!”蓝泯惶急之下一用力将半幅袖子扯下来,胳膊上依然被灯油烫了几个大水泡,董贺两位一见他了半条胳膊出来,连忙惊叫一声别开眼睛。

 “滚!给我滚出去!带着你好女儿好儿子滚出这里,不许再进来,卷铺盖走人!”

 蓝泽一见他不顾男女之防,恼怒甚,跳起来就喝骂,亏得董姨娘拉拽着才没冲上去。蓝泽又朝院子里喊,“吕管事,带人将东院给本侯清空了,这伙人统统赶出去,一个也不许再放进来,老太太那边拦住了,不许他们进去哭闹!蓝泯你们给我走得远远,别让本侯再看见。”

 外头有吕管事老远应了一声,然后就听见杂乱脚步响,想是吕管事调集人手。却又有东府管事吵嚷起来:“吕哥您可别任着侯爷来,二老爷也是蓝家正统嫡子,说撵就能撵走么?您受过老侯爷恩惠,别错了主意才是。”纷纷杂杂又是一阵嘈杂。

 贺姨娘将窗子开了一条小,朝外瞅了一眼,回头说道:“侯爷,东府人跟吕管事对峙呢,两边都拿了子。”

 “反了!”蓝泽气急。

 这次上京因为带着蓝泯,自然也有一群东府仆役跟着,京里院落狭窄,外院也就没分彼此,东西两府人俱都一起混杂着应付差事,此时两个老爷闹起来,底下人自然也都分成了两派,蓝泯那边虽然人少,但也都不是省油灯。

 蓝泯屋里冷笑:“侯爷要跟我决裂,也没什么大不了,您除了头顶上这个侯爷名号比我强些,还有什么比得过我,不过是占着比我大几岁便宜,很光彩么?彼此分开,倒也干净!只不过我是母亲父亲一心疼爱儿子,岂是你说赶出去就能赶出去,我就偏不走,你能把我怎么样?父亲当年置下这个院子,也有我一份!”

 说着拉起了蓝如璇:“跟为父出去,别与他一般见识。”一脚踹开房门就拽着蓝如璇走出了屋子。

 院中仆役哄哄站着,蓝如璇就被他这么拽出来,震惊和愤怒之中倒没心思管什么男女大防,也站门口,冷眼看着院中对峙双方。

 屋门被蓝泯踹得大敞四开,帘子也飘飞而起挂了门扇上,于是,屋里人也能将院中情形看个清楚。月光那样亮,连院门口那边门房神情都能瞧见。

 二老爷蓝泯一身直缀了好多褶子,没了体统气派,头上发髻也歪着,但是他站门口台阶上,身板得很直,倒是理直气壮得很。

 “东府人听着,侯爷如今要越过老太太,私自将我一家赶出门去,使得那些肮脏手段我也不跟你们细说了,免得传出去堕了蓝家名声。总之他仗着自己光鲜了就要害同胞兄弟,我虽然不贪他靠他什么,但也不能就此去了让老太太悬心。我是父亲骨血,我儿女也是蓝家正统子孙,老太太不发话,他就算仗着侯爵身份、仗着圣上恩宠也不能蛮不讲理驱逐我,今老爷我绝对不出蓝家,你们呢?”

 “小们都听老爷!”

 “奴才们也不能出蓝家!”

 “奴才到老侯爷坟前哭去,让他老人家看看侯爷做狠事!”

 东府下人们各个喧闹,别说蓝泯走不得,就是他们也不想离开侯府,虽是奴才,但侯府奴才总比外头一般人家强,他们自是要跟着蓝泯死活赖下来,何况蓝泯还说出了那样冠冕堂皇理由,无端给人添底气。

 襄国侯蓝泽坐屋中,听得院中吵嚷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“无…无卑鄙!打出去,给本侯打出去!”他颤着嗓子吆喝吕管事。

 吕管事重重咳嗽一声,“二老爷,侯爷端方君子从来不做恶事,您不用花言巧语蒙蔽下人,大家眼睛长自己身上,谁心里都有几分忖量。既然侯爷说要撵你,必是你做了十恶不赦坏事,老奴忠心侍主,这就对不住了。”

 老管事脸色一沉,手一挥,后头拿着家什仆役们就动手招呼过去。

 “吕哥你真动手!”东府管事喝了一声,招呼身后仆役们顿时上。

 噼噼啪啪,乒乒乓乓,两下里这就搅一起互相砸打起来,叫嚷声呼痛声不绝于耳,响成一片,一些没参与厮打仆役们散落四周,目瞪口呆瞅着场中斗。

 如瑾蹙眉,这闹得也太过分了,成何体统。转头看看蓝泽,他那里还吆喝吕管事点办差,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捂着脑袋气,让人又可气又可笑,真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怨怪他。

 如瑾低声吩咐碧桃:“去让吕管事停手。”

 碧桃一直默不作声缩如瑾身后看热闹,幸灾乐祸着,骤然听见吩咐先是愣了愣,继而说:“让他们闹去,闹得越不像话侯爷越生气。”

 “糊涂,深夜静闹成这样,蓝家体面还要不要了,净让人看笑话。”如瑾发现自己低估了父亲冲动程度。

 碧桃连忙跑出去吆喝吕管事。院子里哄哄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,只看见吕管事朝屋里看了看,迟疑一会就挥手让仆役们全都退下。东府仆役追着打了几下也停了手,他们毕竟人少,见对方不动了,乐得不再苦斗挨子砸。

 碧桃跑回来,蓝泽却不干了,对着如瑾瞪眼:“不是让你老实待内院么,没我吩咐你又跑来外头做什么?”

 董姨娘连忙道:“侯爷可别再发火了,小心身子,姑娘也是为着您着想,再说万一吵着老太太怎么好。”

 蓝泽了两口气,想起老太太内院兴许能听到,脸色稍有缓和,但仍是呵斥了如瑾一句:“回去,别这里添!”

 如瑾对他对视一瞬,垂了眼睛,掩住眸底不屑之,侧身福礼:“父亲注意身子,女儿告退。”

 站起身来盯了董姨娘一眼,如瑾这才带着人走出屋去。站台阶上,向下冷冷扫一眼哄哄仆役们,继而朝吕管事含了笑:“您老是积年老人了,行事说话都有分寸,父亲那里您劝着点,别闹得一团麻让人看笑话,吵嚷得外头街面都能听见。”

 吕管事板着脸没做声,如瑾不再理他,偏头转向蓝如璇:“大姐姐借一步说话?”

 蓝如璇瞪目仇视:“你要怎样?”

 屋里蓝泽又开始喊起来:“还不回去,院子男仆,你杵这里做什么!”

 如瑾刚刚因他发怒伤身而起来一点恻隐,又被他一句句呵斥浇熄下去,心底无声嗤笑,眼见事情差不多了,再不愿多做停留。

 “大姐姐敢行巫蛊诅咒之事,却不敢与我交谈片刻?那也罢了。”她轻轻说了一句,蓝如璇跟前走过去,径直走向通往内院小门。

 蓝如璇站原地脸色变了几变,终是没忍住,举步跟上,将对峙蓝泽和蓝泯丢一边。蓝泯顾不得管她,未加阻拦。

 如瑾转过后头小门,刚刚迈进穿堂,衣袖便被匆匆赶来蓝如璇扯住。

 “诅咒之事分明是陷害,你说,是不是是你做?”蓝如璇咬牙。

 如瑾回过身来,低头看一眼被紧紧拽住衣袖。袖子是淡碧,隐隐绣了几条柔软蔓藤袖口上,蓝如璇涂了丹蔻手指按上头,月光之下,颇为刺目,像是殷红血。

 碧桃要上前阻止,如瑾扬手止住了,慢慢抬了眼睛,看向蓝如璇咬牙切齿扭曲脸孔。

 “大姐姐,你脸型变了。”她含笑说道,仔细打量几眼,又道,“闻听青州家里姐姐种了几丛木芙蓉,开得好好,却一之间皆凋零。不知那些零落芙蓉残花,是否也是扭了花蕊玉盘,恰如此时姐姐。”

 蓝如璇脸上皮动了几动,似是要将神色端正过来,试了几次都是徒劳,索放弃,恶狠狠灯住如瑾:“不用你管!你只说,药粉和布偶事情是不是你,是不是!”

 如瑾向内院门口方向偏了偏头,笑道:“大姐姐只提这两样,看来是默认了麝香衣料事情?”

 “你…胡说!卑鄙,阴险…”

 “大姐姐,妹妹我确不是圣人,但若说到卑鄙阴险,怕是姐姐也没资格指摘我。”如瑾凑近了她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缓缓说道,“一切,都得从婶娘和姐姐四方亭之事说起,因果牵连,姐姐今如此境地,只能怪你自己道行不够。”

 蓝如璇身子一震,目光阴冷。

 如瑾注视着她,轻声道,“大姐姐觉得委屈,憋气,想要报复么?管来,给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。当你们母女得势时候且不能将我怎样,难道今失势到底,我还能怕你不成。言语挑拨,背地下手,你伎俩我也会,此外我还会拼命,你会么,你敢么?”

 蓝如璇不由自主往如瑾脖子上瞅了瞅,如瑾伸手抚摸一下颈上白纱,笑道:“不过若是再拼命,我刀子可不会往自己身上招呼了,尝试砍砍别人兴许不错,也不知姐姐皮够不够硬。”

 “你敢…”

 “敢不敢,大姐姐说了不算。”如瑾扬起脸,给她一个轻蔑眼神,“此刻叫姐姐来,是念着多年骨情分,教姐姐一个乖。以后可要端正了心思好好做人,不然谁也救不了你。”

 蓝如璇终于按捺不住,抬起手来,朝着如瑾脸上狠狠打过去:“人!”

 如瑾飞扬手,将她手臂架半空,侧脸去看碧桃。碧桃会意,一丝犹豫都没有,一个巴掌煽蓝如璇脸上,立时煽出了五个指印。

 啪,那一声脆响,将随后赶来蓝如璇丫鬟惊得尖叫:“你你你、你敢跟姑娘动手,碧桃你这死奴才!”她要冲过来,无奈被如瑾丫鬟拦住,一时被隔一边。

 外院里蓝泽和蓝泯吵嚷还没有停息,夹杂仆役们嗡嗡嘈杂,这边动静倒是没人能够察觉。如瑾握了蓝如璇手臂,看都不看那丫鬟一眼,只道:“我奴才,比你家主子高贵不知多少,她打了你主子也嫌脏了手,至于我么,”她端详着蓝如璇衣袖上鱼田蝶舞锦绣花纹,冷冷一笑,“隔着这么好料子,也觉得你家主子皮脏污,熏臭了我。”

 蓝如璇猛然挨了一个耳光,还是碧桃打,一时怔那里还没回过神,闻听如瑾言语立时怒火中烧,伸出未被抓住另一只手又要打人。如瑾甩手将她掼倒地,“自不量力!”

 蓝如璇磕穿堂冷硬石板地上,膝盖撞得发麻,疼得猛一口凉气,待要开口说什么,实又是受不住疼,只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出来,让如瑾小瞧。

 如瑾才懒得理她哭不哭,掸了掸衣袖,冷声道:“大姐姐若不悔改,后自有受苦时候,好自为之罢,告辞。”

 说罢带丫鬟朝前走,走了几步,想起什么却又回来,弯身对坐地上蓝如璇轻声道:“忘记告诉大姐姐,药粉和人偶可真不是我做,只怪姐姐恶事做树敌太多,自食其果了。”

 蓝如璇膝盖疼得厉害,脸上也是火辣辣,因为恼恨激动而涌起红那样重,却也没有盖住红通通五个指印。月亮西天高高挂这,夜凉如水,却未将她脸上热痛减轻半分。

 穿堂门响,如瑾带着丫鬟们进院去了,独留她一个人坐冷硬石板上,狼狈不堪。她丫鬟终于能冲过来,焦急得叫了一声“姑娘”,立刻被她一巴掌扇到一边。

 “滚,不用你来假惺惺!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,都是吃里扒外婢!”

 …

 外院吵嚷不知到了几时方才结束,如瑾带人回了内院,先去蓝老太太那里看了看,见没有事情,又到秦氏房中简略告知了原委,秦氏冷笑了几声,没说什么,打发如瑾回去睡觉了。

 如瑾便也不再理会外间事,待母亲房中灯火熄灭,便带人回了自己房里,洗浴安歇,很睡去。一觉好眠,待到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,因为家里了规矩不再讲究晨昏定省,昨夜闹得晚,丫鬟们就没叫她起,直让她睡了一个痛。

 如瑾睁眼躺了一会,待困意全都退去,彻底清醒过来,方才叫人进来伺候。青苹拿了一双沉碧锦口绣鞋走进来,温言道:“姑娘换了这个吧,天气越发凉了,袜子也要换了团花绒才好,免得受寒。”

 如瑾昨夜蓝泽那里站得许久,也觉凉寒得很,就点点头应了。青苹道:“京里秋日来真,往年青州时候,这时节还穿单衫呢。”

 如瑾坐起来肩膀,感觉有些酸痛,身上也是黏滞着不松,上身一离开被子就感觉到了早晨凉气,便说:“是比青州冷些。昨夜想是被风吹着了,睡了这许久我身上还是酸疼。”

 “是么?”青苹关切上前,“要不打热水进来姑娘泡个澡,兴许能松一些。”

 如瑾伸个懒摇了摇头,“罢了,昨夜才洗过,我现下也懒得动,晚间再说吧。”

 说着推开了被子挪到边,趿着鞋站起来换衣服,青苹连忙帮手。碧桃端了热水铜盆进来,见如瑾刚起,就把水放下先去收拾铺,结果刚走到边就惊呼了一声:“呀,这是…”

 如瑾和青苹不明所以,顺着她目光看去,只见雪里褥子上暗红色一片血迹。如瑾唬了一跳,下意识查看自己身体,没觉得哪里有疼痛感,再摸摸脖子,包裹白纱也昨夜睡前除了,伤口结痂,哪里会有血呢?

 碧桃和青苹两人目光却落如瑾寝衣下摆,两人对视,都是抿嘴一笑。如瑾扭身低头一看,这才会意过来,不由脸就红了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
 碧桃看她窘迫,笑嘻嘻道:“姑娘不必害羞,女孩子总要这样,姑娘也到了年纪,奴婢有时私下还想着您怎么还不来呢。”

 如瑾涨红了脸骂她:“就你话多。”

 青苹收了笑意上前打圆场,向碧桃道:“去多打些热水进来让姑娘洗洗。”

 碧桃笑嘻嘻朝外走,如瑾赶紧嘱咐:“不许声张。”

 “放心吧姑娘,奴婢又不傻,胡乱嚷嚷这个做什么。”碧桃笑着出去了,青苹扶了如瑾坐回上,柔声道:“姑娘且歇着,奴婢去拿东西进来,早给姑娘预备着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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