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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3 客栈血光
 跟车男仆们都背转了身子,如瑾将车帘掀开一角望出去,看见带着轻纱兜帽佟秋水,一身素衣,亭亭而立。

 “瑾妹妹,此去京城何时归来?路上当心。”

 “入冬之前应该便能回来了,谢谢你来相送,等我回来,咱们一起去城外山上看红叶。”

 佟秋水点了点头,踌躇一瞬终究还是说道:“此次上京若能遇到我家姐姐,替我看看她是否安好,回来时说与我听,好不好?”

 如瑾自忖与佟秋雁相见机会渺茫,但见她亲自开口,还是应了下来:“若能相见,定会告知你。”

 前面佟太守朝这边招手,佟秋水退后两步:“不耽误你们了,一路保重。”

 车队重启程,顺着大开青州城门缓缓驶了出去,一路走上宽阔官道。如瑾看到佟秋水后方遥遥挥手,自己这里却不能伸手到车外,只得一直注视着那道纤细身影消失远方,终放下锦帘。

 秦氏便道:“佟家二小姐如今懂事了不少,说话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。经了她姐姐事,也可怜这孩子了。她家和我家素来亲厚,京里要是真能遇见她家大姑娘,咱们多照应些。”

 “她如今是王府内眷,恐怕轻易见不了外客。”如瑾轻轻叹了口气。

 车轮辘辘,半里长队伍官道上缓缓向前,除了跟车男女仆役、家丁护院,因为路途遥远又有内眷,蓝泯还特意请了一家镖局跟着护送。行车途中沉闷无聊,除了闲聊和小憩无事可做,一直行到了午间时分,队伍才一家村落外大车客栈停驻。

 如瑾姐妹扶着秦氏下车,见这客栈房舍实陋,秦氏便招呼丫鬟先去收拾房间。如瑾无意中一转头,看见前头父亲也下了车,却没立刻离开,而是回身伸手到车内,又接下了一个人来。

 玫瑰比甲黄绫裙,头乌发挽成一个垂鬟分霄髻,一束青丝侧搭前,身姿窈窕,行动妖娆,如瑾定睛一看,却是小彭氏。蓝泽拉着小彭氏手将她扶下车来,小彭氏似乎是害羞,左右看看,回手低下了头。

 这场面有些过于刺眼了,如瑾转眸看向秦氏,果见母亲也注意到了那边,只看一眼就别过了头。如瑾不由暗暗责怪父亲,小彭氏一个没有名分侍婢,父亲让她同坐一车也就罢了,怎就当着这么多人行这种事。虽是院中诸人各自忙,但能看见也不少数,一向注重形象父亲此举实是不妥。

 须臾房间收拾妥当,如瑾陪着秦氏用过简单饭食,带人回了自己房间,路上又看见小彭氏,正拿着一个包裹往蓝泽所住房间里走,想是要伺候蓝泽换衣梳洗。

 暑天午间炎热,车队就停了这家客栈一直到头偏西,地上热气退了一些时候才又启程赶路,然后直到天黑许久之后才到另一家大车客栈歇了。如此一连几皆是如此,早晚赶路,午间歇息,到了这一已经出了本府地界,行至与相邻省府交接处。

 夜间歇客栈时候,如瑾觉得十分困倦,连续几天闷车中颠簸,天气又热,实是难受很。躺上,铺是自家带来被褥席枕,但仍能隐隐嗅到榻间经年异味。

 “才走了不到十天已经把人累死了,听说还要走二十多天,吃不好睡不好,住这么腌臜地方,到了京城人也散架了。”碧桃和青苹歇屋里另一张上,唉声叹气抱怨。

 青苹就说:“已经不错了,好歹有张,底下丫鬟们可都外头车上窝着呢。”

 赶路途中多有不便,房间多院子大大车客栈毕竟是少数,许多时候住都是这样普通小店,马车只能停院外,而为数不多房间被主子们一分也就轮不到下人了,非近身伺候仆役们只能马车上将就一宿,嫌车里气闷就天支个帐子打地铺。

 碧桃又抱怨了几句,跟青苹絮絮叨叨地说着,如瑾心思却不这上头,一直想着这几所见父亲和小彭氏多次过于亲昵举止。

 未免太扎眼了些。如瑾这才省起自己近来忽略了小彭氏,因着她常外院书房服侍,又没名分,也不像几个姨娘那样需去幽玉院请安,如瑾这些日子一直没怎么见过她,又是担心父亲,又是盯着东府和姨娘们,便没她身上留心。

 如今看来,却是要留意一下这个人了。能让父亲如此关注侍婢,若是心善还好,若是像刘姨娘和张氏那样可不得不防。

 这样想着,躺着,越发觉得屋中实太热,上气味又熏得慌,于是如瑾披衣起来推门出去,青苹碧桃忙起身跟着。“姑娘去哪?”

 “随便走走。”如瑾站到院子里,抬头就看见了漫天星斗。

 这是一家孤立官道附近客栈,专为远途行旅而建,前后几十里都没有村镇,房舍简陋,院墙也矮得只有半人高,住着是太不舒服了些,但站院中看景却是毫无阻碍,放眼一望,四周整片荒野收眼底,星幕低垂,远山横亘,无端能让人生出天高地阔豪情。

 如瑾从未见过这样景致。前世今生,不是深闺就是深宫,出门远行不过是这次加上前世那次上京入宫,但那时是跟着整个省府秀女们一起,身边有护卫官兵和宫里内官,夜里不能随意出门,是以也未曾得见如此夜景。

 野地里看星星为璀璨,如瑾有一种伸出手就能触到星辰错觉,亮闪闪星光冷辉近咫尺,仿佛暑热也都消退了。

 “姑娘回去吧?这店家吝啬,院子里连个灯笼都不点,黑漆漆怪吓人。”碧桃嘟囔着。

 如瑾摇摇头,兴致看那星斗和荒野。夏日草长有虫鸣,院子远近啾啾之声不绝于耳,野趣盎然。整处深宅之中与人谋心,此时见这样天宽地广景致,越看越觉襟开阔,连来蓄积心中忧虑和憋闷似乎都散了。

 这样静静站夜里,看着星斗一点一点偏西而去,耳边虫鸣渐渐热闹起来,且有些聒噪由远及近。如瑾失笑:“野地里草虫这样多,夜深了反而越发起劲。”

 青苹偏头细听,有些疑惑:“野地也不应该是这样,奴婢小时经常夜里出去玩,可从没听过这么吵闹虫子,而且听起来怪怪。”

 碧桃道:“这里离青州远了,许是有当地怪虫子你不知道呢。”

 主仆几人这样说着,虫鸣聒噪却突然停了,又恢复了先前偶尔唧啾。“好怪。”青苹道。

 这下连如瑾也觉得怪异了,忍不住凝神细听,却只有微微风声。星野四合,黑暗无边,这样茫茫荒野之中,原本闲适看景心情,也因了方才一番古怪聒噪又骤然停止虫鸣,而变得微微不安。

 “姑娘我们回去吧…”碧桃想起小丫头们闲来无事说鬼魂之事,有点害怕。

 如瑾未及作答,只听外头车队附近骤然响起一声暴喝。“什么人!”

 紧接着是几声闷响,静夜里异常清晰,像是什么连番倒地。如瑾一愣,刚要下意识问一句“怎么了”,院外锵啷几声铁器碰撞后,就是好几个人大声呼喊——

 “起来!有强盗!”

 “天哪杀人了…别睡了跑…”

 “…抄家伙抄家伙!点!”

 碧桃大惊失声:“有强盗…咱们躲进屋里去!”说着就要拽如瑾和青苹往回走,手却哆嗦着,脚也不听使唤,半天没迈开一步。青苹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。都是十几岁年轻丫头,整里深宅住着,哪里经过这种阵仗。

 如瑾受惊之下后退两步,眼见着外头火把渐次亮起来,呼喝声,刀兵碰撞声,惨叫声,喊杀声,人影幢幢,转瞬间成一团。许多底下丫鬟婆子睡外头,此时全都大吵大嚷起来,哭声叫声十分凄惨。

 “这里是襄国侯府车驾,胆敢劫掠侯爵,官兵来时你们全都要死,都是抄家灭族大罪!”

 “我武威扬!朋友们哪条道上,威扬镖局杨三刀此,烦请过路朋友给个面子!”

 蓝府护院头领和镖局领队先后喊起来,亮出身份,震慑盗匪。然而两人连番喊了几次之后不但没有任何作用,护院头领还几个贼人围攻之下被砍了两刀,要不是有人来救几乎就要被砍死。

 院中几个屋内亮了灯,襄国侯蓝泽推开窗子朝外问:“怎么会有强盗?治世之下盗匪怎会出没,这里地方官是谁来着,怎么当官!”

 “哎唷侯爷躲起来,等退了贼再说,这时候顾不得什么地方官了。”有个管事从外头跑进来,一身鲜血,见蓝泽临窗而望还大声呼喝,连忙跑过去关窗阻拦。他动作倒是十分灵敏,显见身上血不是他自己受伤所致,而是别人溅上去,由此可见外面情况多糟糕。

 “,让母亲将屋里灯熄了躲起来!”如瑾率先回过神,一把将碧桃推向秦氏房间那边,而自己匆匆跑去蓝泽那里叫道,“父亲灭了烛火,这时候不能点灯以免强盗…”

 嗖!

 鸣镝尖锐,一柄利剑猝然飞来,狠狠扎蓝泽身侧窗框之上,半只箭都没了进去。只要再往左偏一点,被穿就是蓝泽头颅!

 如瑾大惊,“父亲躲!”

 那管事吓得一跤跌地上,脑袋撞上檐前石阶,顿时晕了过去。如瑾正好跑到他跟前,被他一绊,猝不及防也跌地上。

 蓝泽呆呆看着窗框上半截箭羽,竟是直楞楞站着忘记了躲开,一动不动原地站着。此时窗户大开,屋中灯火亮堂,他站窗前俨然成了人家好靶子。

 “点子这里!”

 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,嗖嗖嗖几只响箭急速袭来,叮叮当当钉蓝泽身边窗框上,有还进了屋子。

 “看准了再!”

 又是一阵箭雨,如飞鸟投林,全都扎向蓝泽这边。“父亲!趴下!趴下!”如瑾倒地尚未来得及起身,见此情景急得眼睛都红了,拼命大喊。

 噗!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蓝泽左肩,去势之强将其一下倒地,却也恰好躲过另外几支利箭。

 “父亲!”如瑾跌跌撞撞站起身来,一脚踢开了蓝泽房门冲进去。

 蓝泽瞪着眼睛直躺地上,似乎还未从中箭震惊中回过神来。“父亲父亲…”如瑾惊得踉跄扑过去,看着蓝泽肩头没进去多半支利箭手足无措。

 “…瑾、瑾儿?”蓝泽偏头瞪了如瑾一瞬,仿佛才确定眼前人是自己女儿。

 这一偏头,恰好牵动肩头伤处,利箭扎进去地方顿时浸出一片鲜血,瞬间染红半边衣衫。“…啊…疼!”蓝泽终于被巨大疼痛唤醒,从震惊麻木状态回神。

 “疼…瑾儿…救我…救我!疼!”豆大汗滴从他额头冒出来,滴滴答答落地,蓝泽疼得打滚,却只滚了一下就又直躺着,因为打滚牵扯伤口疼。

 “救命…来人啊,救我…”

 “父亲!”

 如瑾呆呆看着蓝泽愣了片刻,猛然省起跟车镖局武师里似乎有懂医术,赶紧站起来,“父亲您忍一下,我马上叫人!”

 院子外头喊杀声一片,惊恐惨叫和绝望哭喊不绝于耳,狂摇动火把照耀下,这些声音越发骨悚然。院子里已经有人冲进来,黑衣黑,黑巾蒙面,正跟拦阻护院和武师们凶狠厮杀。

 “去屋里解决点子!弓箭不到了,冲进去!冲进去!”

 强盗呼喊伴随着为凶猛冲击,院子里顿时也成了血成河凶地,周围房间中都传出嘤嘤哭声和惊吓叫嚷。

 一个镖局武师何人斗正酣,冷不防后面一支利箭穿而过,将他直接钉了地上,与他斗强盗二话不说,上去一刀砍下了他脑袋。染血头颅骨碌碌滚到蓝泽门前,被刚要出门叫人如瑾撞个正着。

 “…啊”半声惊呼,如瑾踉跄两步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住,定睛之时跟那头颅尚未合上眼睛对住,如瑾愣了一瞬,浑身血都冰了。

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,连自己也曾经死过,可,可这样血淋淋场景,管她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见到。眼见着那头颅犹自如生神态,狰狞而恐怖瞪着眼睛,头发染着鲜血糊脸上…

 如瑾“哇”一声吐了出来,再不敢看那边一眼,听着屋内父亲痛苦呻,再看看院子里鲜血四溅惨烈,如瑾咬一咬牙,跌跌撞撞冲出门去,量避开斗双方,贴着墙角朝外走,一边走一边瞪大眼睛,用力混乱人群中寻找印象中那名懂得医术镖师。

 然而本就只是见过一两眼而已,身为护送人女眷她又没有必要亦没有理由与镖师接触,本就对那人相貌记得不是很牢固,若平时还可以勉强辨认一下,此等混乱场面人影纷,到处都是鲜血和刀兵,镖局人穿衣服又皆是一样,哪容得她细细找人,一时间根本找不到。

 院子里冲进来强盗越来越多,眼见着护院和镖师们都要顶不住了,已经有两个蒙面人近了蓝泽房门。

 “姑娘!姑娘过来…”一个没有灯火房间闪开了半边门扇,碧桃声音门口焦急呼唤,还有青苹言语隐隐传来。“太太您别出去,外头太了,您…”

 如瑾猛然想起母亲。定是她不放心自己要出来寻找。

 “母亲回去,别担心我,我这就过来。”如瑾猫着穿过几对斗人,勉强跑到秦氏房门口叮嘱。秦氏一见她过来哪里肯再让她走,挤开门抓着如瑾袖子就往里拽。“瑾儿,这样大跑什么,进来!”

 “…母亲,父亲受伤了,要赶紧给他找大夫。”如瑾一边往回扯袖子,一边努力借着火把光亮混乱人群中寻那镖师。

 猛然就有人喊起来:“这里似乎是女眷,冲不过去兄弟都过来这边!”

 如瑾一惊,立时反身进屋关死了门。杂沓脚步声冲过来,夹着强盗怪声呼喊,转眼间房门就被砸得砰砰作响。

 “,母亲躲到下去,孙妈妈、碧桃你们几个堵门!用桌子柜子顶上,一定不能让人冲进来!”如瑾拽起秦氏,借着窗外火光照亮将母亲往边拽。

 “瑾儿你躲,母亲去顶门,你是女孩家,绝对不能让强盗看见啊。”秦氏反手抓住女儿胳膊,将她往底下。这个屋子里面家具少得可怜,一一桌一柜另有几把椅子,连个面盆架都没有,哪里都藏不住人。

 那边青苹几个丫鬟刚把桌子搬到门口顶上,外面一股大力踹开了门,连带着门扇和桌子全都踹飞了起来。

 两个火把被人扔进来,滚地上熊熊烧着,一刹那将屋子照得亮堂堂,如瑾等人顿时全都暴强盗跟前。

 “果然是女眷!”四五个蒙面汉子冲进来,手中刀剑染血,一个个瞪眼打量如瑾诸人。碧桃离强盗近,吓得腿一软摔地上。孙妈妈哆嗦着拽过几个丫鬟挡秦氏和如瑾跟前。

 “这里是…是襄国侯府人,你们、你们是哪里强盗,竟敢…”

 “废话少说!”其中一个强盗抬刀指上秦氏如瑾,“这是你们太太和小姐?”

 秦氏往前一步将女儿挡身后,“你们是什么贼人,难道不懂王法么?抢劫侯爵是什么罪名你们也敢做,等官兵来了你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,不但你们,就连你们家人…”

 “去去去!谁听这些啰嗦!”那强盗不耐烦打断秦氏话,晃了晃脑袋,“什么王法官兵,这荒郊野外等官兵来了什么都晚了,杀光了人,抢光了金银,爷爷拍马就走,谁有本事让爷死无葬身之地?”

 带血钢刀狠狠一挥,“兄弟们上!杀了这劳什子侯爵太太侯小姐,这屋里钱财都是你们!”

 “哈!”几个蒙面人高呼,挥刀而上。

 刀劈剑砍对向一屋子女人,先前进来躲避几个院外丫鬟未待逃开,顿时被砍翻地,鲜血飞溅。她们本以为从院外躲进院里已经安全,谁曾想这么就遭了秧。

 “啊——”其余人大半晕了过去。

 只有孙妈妈青苹还抖着身子挡秦氏跟前,秦氏挡住了如瑾,而那边碧桃瘫软地动弹不得,吓得面无血已经不能言语。

 “瑾儿、瑾儿你从后窗跑,头那边有个小窗子通向后院,你走!走!”秦氏一把将如瑾推开,自己上前和孙妈妈青苹一块拦阻强盗。

 须臾之间,几柄大刀已经劈到了三人头上,几个手无寸铁内宅女人怎么挡得住凶狠强盗,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。

 “住手!你们这群反贼!”

 电光火石间,一声厉喝乍然响起。

 明晃晃钢刀停秦氏头上三寸处,为首强盗眉头一立,凶恶盯住并未逃去后窗如瑾。他眼中,衣衫鬓发都已凌乱少女孤身站那里,像是暴风雨中一株再柔弱不过小花,明明那样单薄纤细,仿佛再几个雨点就能将其垮,却突然有了一种神奇、让人意想不到坚韧生出来。

 少女眸底映着火把熊熊光焰,却透着比数九寒天三尺冰还要厉害冷气,被她那样紧紧盯着,为首强盗手里刀就再也披不下去。

 他这里一停,其余几人也停了手。

 院子内外还烈呼喊着,惨叫着,这屋里一方小小天地却突然呈现一种诡异宁静。

 “你说什么?”为首强盗语气森森,瞪着如瑾森然发问。

 这突然变故让如瑾加确定了心中所想,她方才不过是绝望之中突然福至心灵,拼着命试探一下罢了,没想到真有了奇效。

 如瑾稳住心神,看看仍强盗刀下母亲三人,知道自己必须镇定,必须要坚持着不才行。

 她慢慢转过眼睛,对上强盗凶神恶煞一般目光,却仍是毫不退缩,不惊不惧,坦然与之对视。

 “你方才说是什么?”强盗又问了一遍,持刀手从秦氏头顶收回,却换了一个加危险出招之势。他盯着如瑾,刀锋却指向秦氏膛,只要一息就能给秦氏开膛破肚,并以迅雷之势冲向秦氏身后如瑾。

 而决定他行动,似乎就是如瑾回答。

 如瑾看见了他动作,她不懂刀剑之术,却也凭着直觉隐约感觉到了强盗姿势里危险气息。屋中所有强盗都狠狠瞪着她,青苹孙妈妈也看过来,秦氏叫道:“走!瑾儿你走!”

 如瑾没有走,反而向前两步,离着母亲和强盗钢刀近了些。

 “我说,你们这群反贼,真以为藏头尾装成强盗,别人就认不出你们了么?”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,量放慢语速。看起来是镇定自若,其实是拖延时间,等待院中能有护院或镖师冲进来解围。她对接下来事情一点把握都没有。

 这样喝破对方身份,似乎还运气极好地猜对了,可是对方是会知难而退,还是会加丧心病狂地杀人灭口?她不知道。

 “哈哈哈!”为首强盗猛然大笑起来,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,他转过脸去跟同伴笑道,“看这个侯府小姐被咱们爷们吓疯了,竟然说咱是反贼,哈哈哈!喂,小丫头,”他又叫如瑾,“你总之是死到临头,难道以为给爷几个扣上反叛罪名,爷就能罪上加罪?只可惜爷说了,官兵根本抓不到咱们,再大罪名也没用!”

 “既然不怕被人说是反贼,你又为何停手不杀了?”如瑾紧盯着他反问。

 她勾起了嘴角,管知道自己笑不出来,但起码让人误以为她笑就行了。量让语气显得轻松,她要从气势上倒对方。

 “这位自称爷,你虚张声势这一番话又能顶什么用?这样别人就不会拿你当反贼了么?好啊,官兵抓不到你,你本事,那么你就将我们几个一个一个砍了,然后随便那点金银装成抢劫,带着弟兄们扬长而去就好了。是好汉你立刻动手,我蓝如瑾脖子伸这里,要是皱一个眉头我就对不起祖宗!只是若你哪天稳坐家中,突然有朝廷钦差从天而降拿了你性命,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,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晋王府余孽!”

 “晋王”二字一出口,为首蒙面强盗眉头立刻拧成一条线,眼神顿时凶恶千百倍。如瑾立刻明白自己赌对了!

 “这位爷动手啊,杀我,杀这屋里所有人,院里院外您可别漏了一个。”趁热打铁,如瑾又向前走了两步,“您可要记得不能留一个活口,若有一人气息尚存,或者现已经有逃出去报信,那您可就糟糕了——我一个内宅闺阁之人都能识破您身份,侯府上下其余人等就是傻子?到时报上朝廷,被赐死恐怕就不是晋王一个了,您这条命,您家人命,还能保住几条?”

 为首强盗额头隐隐反了火光,如瑾看得分明,那是他额上渗出了汗。如瑾心如擂鼓,膛中砰砰地急速跳着。她顶着一条路将人到死角,面上那样镇定自若,连对方都被唬住,却只有她自己知道,此番却是一场凶险至极豪赌,若是对方心念稍偏,恐怕这一屋子女眷就要立刻血溅三尺!

 几个持刀强盗也是紧紧盯着她,眼神飘忽,眉头紧锁,尤以为首那个甚。

 秦氏,孙妈妈,青苹,连带着瘫软墙角里碧桃,全都被如瑾话震惊当场,谁也没想到这伙凶狠强盗竟然是这样背景。

 一时间,屋子又恢复了方才那样诡异,所有人都盘算,犹豫,惊讶,谁都没有听见,院子里喊杀声正以迅猛速度减弱着,减弱着,直至消失…

 “哈哈哈哈!”为首强盗又是一阵大笑,但这次笑声底气虚弱,连秦氏几人都听得出来了,何况如瑾。只听强盗狂笑过后大声道:“小丫头年纪不大鬼心思多,只可惜爷爷告诉你,你猜错了!爷就先杀了你,然后将你头上珠宝身上罗裙都拿出去换钱,卷了你家所有金银,下辈子吃香喝辣享受大富贵去!”

 如瑾看着他,也发出一阵笑声:“这位爷,您强盗当得太不像话了,恐怕是第一次手生?劫匪强梁我也听说过一些,还真不知道有您这样对着内宅女眷喊打喊杀。谁不是杀了男丁劫走女眷,带不走也不会轻易放过,您要我珠宝罗裙却只为换钱?外面镖师还,行走天下见得多,您去问问他们,您是不是坏了强盗规矩?”

 一番嘲笑让那强盗眉头拧了几拧,目光闪几闪,终眼睛一眯挥刀而上。“管你什么强盗反贼,先杀了你再说!”

 雪亮刀光映着火光兜头而下,眼看就要砍上秦氏头顶。

 如瑾大惊,暗道一声完了,这蒙面人被得恼羞成怒,她迫太紧了!这样迫有两种可能,一是对方知难而退顺势遁走,留不下证据后也不能拿他们如何,行事稳妥人都会做这种选择。而另一种,就是不管不顾将人全都杀了灭口,再伪装成强盗打劫,至于会不会走漏风声被朝廷察觉,都等杀完了以后再说。

 这其中分寸全双方心思角力间尺度把握,以及对方心。如瑾赌得太凶,而对方心志明显不能承受这样迫,索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再说。这是如瑾骇怕结果。

 “母亲!”她身扑上想为秦氏挡住刀锋,然而刀势太,眨眼间已经来不及了!

 母亲…如瑾面如死灰。难道这一家命,真就要全都丧生这荒野小店,难道她重生这一世只是一个笑话?

 火光摇曳,地上两个火把跳动火焰被如瑾扑来疾风带起,呼一下卷燃了垂地帐。熊熊火光之中,如瑾看见那柄雪亮刀锋贴上母亲发髻…

 嗖!

 鸣镝尖锐破空声!

 眨眼之间,奇迹般,强盗手中钢刀竟然直飞出去,哐啷一声撞墙上,又乒乒乓乓落地。而那挥刀强盗却捂着手惨叫一声,鲜血噗一下溅了秦氏脸。

 “瑾儿…”一直坚强立着为女儿遮挡强人秦氏,终于大惊与巨变之下受不住这连番变幻,身子一软,缓缓倒了下去。

 “太太!”孙妈妈伸手去扶,却也是惊惧之下处于力边缘,抱着秦氏一起坐到了沾血污地上。

 如瑾此时几乎顾不得去看母亲,只怔怔看着挥刀强盗鲜血淋漓右手。那里一支通体乌黑利箭穿掌而过,正正他手心,就是这支箭,危机关头打飞了钢刀,救下了命须臾秦氏。

 如瑾猛然转过头,朝着利箭飞来方向看去。

 屋门之外,院子混乱人群不知去到何处,杂乱舞动火把也不见了,喊杀声和惨叫声早已消失殆,取而代之是持肃立几排铁甲军士,整整齐齐排列火把队伍,以及人群之中,火光之下,那骑乌驹背上持弓而立银甲男子。

 是他…

 院子里血迹一直从阶下漫延到门槛,与屋中几滩紫红色鲜血相接,仿佛连成一片,成了一地熊熊燃烧火海,灼烧着人眼睛。如瑾终于闻到了空气里浓重血腥气,是她紧张对峙中未曾留意到。

 而今一旦嗅到,瞬间就被那气息冲进了鼻端,脑海,一直到腹之中,那样腥味,夹杂着钢刀铁刃气息,冲得她几作呕。然而那个持弓男子,却静静端坐血腥气重庭院当中,玄披风像是黑鹰收起羽翼,座下乌驹与他一样静立泰然,似乎还有一些惬意里头,仿佛飘身周不是血气,而是再芬芳不过花香。

 如瑾想,一定是她恍惚中错觉,不然,处这样惨烈厮杀过后地方,脚下残肢断臂,怎会有惬意。

 然而,向上,对上那个男子熠熠闪光眸子,火光中依然比天空星辰还要明亮眸子,如瑾却又推翻了自己想法。那人…也许就是会血腥场里惬意异类罢…

 “商…”她还是想不起他名字。

 她已经刻意将他忘了,却未曾想到,还能这样境况之下再次相遇。

 这真是匪夷所思。

 为什么,这样荒郊野外,这样夜半深,他会出现这里,带着盔甲鲜明军士,如神一样从天而降消灭了所有作孽鬼怪?

 “啊!啊啊啊!”

 屋中剩余几个强盗突然炸开,似是明白了自己已处绝境,血红了眼睛挥刀冲向屋外甲兵,带着与敌人对归于绝望和疯狂。

 如瑾一惊,方才震撼来得太过突然,她几乎忘记了屋内还有强盗存。几人突然爆发疯狂冲击吓了她一大跳。他们去势异常凶猛,又是抱着必死疯狂,钢刀利刃反寒光,而院中那个男子马前不过才有两排军士而已,能挡出如此疯癫冲袭么…

 电光火石间,两排军士竟然一动不动,仿佛根本未曾察觉面前有利刃袭来似,如瑾是大惊,几乎就要喊出声来。

 却见,马上男子反手身后,不见怎么动作就出了四支乌箭,缓缓抬臂平举,缓缓弯弓搭箭,动作慢得让人捏一把冷汗。强盗们已经冲到第一排军士跟前,不过一息之间,手上利刃就要朝军士头颅砍下,而那些军士真从始至终一动不动。

 “…躲…”如瑾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。

 嗖!

 未待她话音落下,一声锐响骤然划破空气,四个强盗就那样保持着挥刀姿势,全都僵了原地。

 从如瑾方向看去,四个人背后都透出了一柄锋利箭头,乌黑黝亮,火把照耀下闪着乌沉沉光。而马上男子手中已经没有了利箭,只余弓弦微微晃动着,发出嗡嗡轻响。

 眨眼之间,四箭齐发,分中四人!

 如瑾愕然看着那银甲乌袍年轻男子,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。

 他…曾那样轻浮无礼,荒唐至极家伙,怎会有这样本事…

 就如瑾愣怔时候,那男子又是一回手,从背上箭囊飞速取出利箭,毫不犹豫张弓出,一道乌沉光芒就对着如瑾急急袭来。

 噗!轻响。

 如瑾直到顺着声音回头,看到伤了手腕为首强盗喉咙中箭翻到地上,不发半声就绝气死去,才惊觉刚才那箭并不是向自己。那样速度,那样猝不及防,她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。

 马上男子微微抬了抬下巴,嘴角似乎是牵了起来,如瑾以为他要说什么,却见他又一偏头,转向一边随从去了。

 “襄国侯伤势已经处理完毕,现下正昏中,已无生命危险。”随从用清晰声音禀报,如瑾屋中也听得分明。

 父亲!她回头看了看母亲,见母亲被孙妈妈搂怀里,毫发无伤,只是脸色有些苍白,也就放了心,道一声“我去看父亲”,就匆匆出门朝蓝泽房间而去。

 “喂,三小姐,本王帮了你这么大忙,一声谢谢都不说?”

 马上男子懒懒开口。如瑾脚步一顿,站火光通明屋檐下,转头看向他。

 “多谢七王爷。”她郑重福身一礼,然后起身继续匆匆向前。

 “这么没诚意。”长平王低声嘟囔一句,如瑾只做未听见,径直进了父亲房门。

 他救了她,救了母亲,救了父亲,救了蓝府上下许许多多人,她心中感激不,可对上他那双眼睛,听到他不甚庄重声音,他那样孟轻浮模样就顿时让她不知如何应对。

 如果说方才箭救人他是神,此时开口和她说话他就是…就是无赖纨绔。一息之间转变让她猝不及防,有些不知所措。

 唯有恭谨一礼,表达心中感激。却不敢失了闺阁小姐身份,似是心底有什么人不断告诉她,只要稍微松懈一些,恐怕那个人会说出无赖话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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