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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惊灭青灯宜秋楼
 变生不测下,眼见苏探晴将要跌入水塘中。但他早有准备,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苏探晴在空中强提一口内气,腹用力翻个跟斗,变得头下脚上倒落而下。右手食指探出,正点那尚未沉入水中的断木桩上,这一下用力极大,木桩立时断为数截,凭此一点之力顿住下落之势,手掌一翻亮出玉笛,挑起几截断木散在水面上,脚尖连点,借着断木的一丝浮力重新弹起身,落足在第七木桩上。这一式不但身法曼妙无比,就连水珠亦未沾上一滴。正是苏探晴将濯泉指法的用劲巧妙、碧海青天身法的灵动无比合而为一的武功巅峰之作。

 “苏兄好俊的身手!”萧月人在半空赞了一声,又歉然道:“苏兄想必不会怪我使些手段吧。”其实萧月只言明两人先到小楼中为胜,诸人皆知这一场比试绝非考较轻功那么简单,萧月以剑断桩虽事起突然,但武学之道虚实相间,原亦无可厚非,他如此说显是平时光明磊落,不愿占丝毫便宜。

 苏探晴微笑道:“所谓兵不厌诈。萧兄亦要小心脚下才是。”觑准萧月下落之势,抢先踏上第八木桩,足下却使个千斤坠,身法不停一掠而过,木桩却已应声而断。

 林纯心系苏探晴安危,见萧月以剑断桩正要出言指责,谁知刹那间主客易势,苏探晴不但已从容身,反是令萧月陷入足下悬空的尴尬境地。

 “以彼之道还治彼身,如此方显子杀手的本事…”萧月口中大笑手中不停,短剑先将苏探晴脚下的木桩斩断,短剑飞回时使出一股粘力,将半截木桩勾回,亦如苏探晴一般抛木渡水。

 两人各展平生绝学,相隔五步远近,在水面上兔起鹘落,并肩前行,更以短剑与玉笛起水以阻对方前进。岸边诸人只见到滔天,隐隐可从峰间看到两人的身影各运轻功在水面上疾奔,而口中说话声却一如平常,不见丝毫惶急,一齐鼓掌喝彩。

 不多时,两人已接近小楼。经过这一场比试,心内皆生出惺惺相惜之情,求胜之念大减,两人心意相通,在空中挽手齐声长啸,同时落在小楼前。

 萧月放声大笑:“百闻不如一见,子杀手果是名不虚传。”

 苏探晴回望塘中近百木桩或被自己以足力震断,或被萧月以剑斩断,几无完好。微笑道:“看来麻烦萧兄重新布置一番了。”

 萧月对苏探晴眨眨眼睛,一指小楼:“苏兄请。”又回身朝对岸提声叫道:“林姑娘请稍等片刻,我与苏兄隔一会便会乘船返回。”

 苏探晴心有所悟,萧月故意提议比试,借机毁坏木桩,不地防止了其余人跟来,只怕其中大有深意。

 两人进入黑色小楼中。小楼并不大,全以坚实的红木所建造,分为上下二层,共有七八间小屋,里面空的并无他人。

 萧月将苏探晴带到底层的一间小屋中,尚未进屋,已闻到一股淡淡的薰香味道,打开房门,却是一间书房,布置得极为雅致。

 萧月面色凝重,并无言语。苏探晴刚才故意出急躁心态,实是想找机会避开耳目与萧月详谈。谁知如今两人单独相对,萧月却似乎并无此意,不由微觉奇怪。

 萧月来到一张书桌前,手按砚台轻轻旋转,只听身后书架发出隆隆声响,缓缓移开,出一个地道来。

 苏探晴心想自己毕竟是摇陵堂派来的使者,萧月开启机关时却并不避开自己的视线,这份坦襟实是令人起敬,不由面感激之。萧月看在眼里,知其心意,低声道:“我知苏兄心中必有许多疑问,可容小弟先卖个关子。”微微一笑,走入地道中。

 苏探晴按下腹疑问,随萧月走下地道。地道十分宽敞,可容四五人并行,壁上设有几十盏长明灯,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。

 走了半柱香时分,来到地道的尽头,却是一道石门。萧月按住门环,轻扣三下。苏探晴心想张宗权身为炎道阶下之囚,萧月又何必如此恭敬?看萧月神秘的模样,莫非要见的人并非张宗权?灵机一动,已猜出原委,在石门外立住身形深鞠一躬:“晚辈苏探晴拜见郭护法!”

 萧月哈哈大笑,翘起大姆指以示赞许:“苏兄心思敏捷,小弟佩服。”石门缓缓打开,里面是一间五尺见方的石室,其中并无任何摆设,只有石室中间放着一张蒲团,一位白发苍然的老人双目紧闭,盘膝而坐。此人当然不会是张宗权,而正是炎道中仅次于盟主洪狂的二号人物——“白发青灯”郭宜秋!

 纵是苏探晴从洛出发后有诸多猜想,亦绝未料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郭宜秋!只见他身材枯瘦,长长的白发垂于际,脸上皱纹丛生,面相端严,瞧起来只不过是一位平凡无奇的老人。

 萧月与苏探晴走入石室,郭宜秋蓦然睁开双眼,面上隐含笑意望定苏探晴,刹那间他双目中似乎动着一份奇异的光彩,那份光彩并没有任何威胁感,犹如宝石明珠般天然柔和。苏探晴平生所见之人中不乏眼神凌厉的高手,但被这淡定的目光一照,却令他生出自惭形秽之感,面前仿佛是一位拥有无上智慧的老人,自己内心的一切思想都在他的凝视中暴无遗、无所遁形。

 萧月对郭宜秋态度极为恭谨:“我按大哥的吩咐,以探看张宗权的名义将苏少侠领来,并故意断去‘漂萍桩’令其余人无法跟来,应该不会让人生疑。”转头对苏探晴笑道:“刚才在塘外小弟故意提议比拼轻功,目的就是要让苏兄单独来见郭大哥,其中失礼处尚请谅解。”

 苏探晴微微一笑:“萧兄光明磊落,如此做法必有深意。”

 郭宜秋对苏探晴含笑颌首,并无言语。他虽是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,但那瘦小的身体里却似乎蕴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,令人心生敬重。纵是以萧月风自赏、苏探晴的洒,面对郭宜秋皆是垂手肃立,不见半分狂态。

 苏探晴知道六年前“侠刀”洪狂、“白发青灯”郭宜秋与“剑底月”萧月三人共创炎道,其中郭宜秋年纪最长,洪狂次之,萧月最幼,因此萧月才对郭宜秋以大哥相称。据说洪狂本让郭宜秋做盟主,但郭宜秋心淡泊执意不允,所以才做了炎道第一护法。算来郭宜秋如今已达七十高龄,但只观那刻字于石的惊人指力,可知其一身内力修为实已臻化境。

 萧月道:“我知苏兄心中必有许多疑问,不妨直言相询,小弟必将坦诚相告。”

 苏探晴既知这一切都是郭宜秋早就安排好,隐隐感觉其中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,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问起。正犹豫时,郭宜秋开口道:“苏少侠面相清,隐正气,看来凌云并没有选错人!”他的声音并不响亮,却犹如实质般传入耳中,令人心生暖意。

 仅此一句话已令苏探晴心中掀起狂澜,他面上努力保持着镇静,轻声道:“晚辈与顾凌云是生死之,如今却身陷洛。为救他困才替摇陵堂出使炎道,但听前辈如此说,莫非早就料到晚辈的到来么?”

 郭宜秋面容如古井不波,眼神中却泛起一种悉天机的笑意:“老夫不但早知道你要来金陵,更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要取老夫的项上人头!”

 苏探晴大惊,不由退开半步。萧月大笑:“苏兄不必紧张,大哥早知你不会为虎作伥,不然又岂会让我特意带你来此?”

 郭宜秋缓缓道:“老夫刚才以独门的心法相试苏少侠,确实感应不到有丝毫杀意。”

 苏探晴恍然大悟,郭宜秋之所以有“白发青灯”的外号,“白发”是形容他相貌苍老,白发头;“青灯”则是指他名为“青灯照佛”的武功。这门武功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技,据说缘于少林达摩祖师所传,以无上佛法普渡众生,不但可在无形中化去敌人的杀气,更可感应到敌人内心精神的波动,从而提前判断对方出手方位早做预防。“青灯照佛”与许沸天的“破魂大法”类似,但破魂大法仍只属于慑魂之术,比起“青灯照佛”不战屈人的威力自不可同而语。

 苏探晴暗呼侥幸,他从洛出发后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从擎风侯之命刺杀郭宜秋,直到在隆中城被“解刀”陈问风一语点醒后,才决意放弃这个念头。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炎道的掌握之中,若仍是心存刺杀之意,只怕如今面对早有提防的炎道两大高手,绝无幸理。心中又浮起更多的疑问,擎风侯派他刺杀之事极其机密,只有摇陵堂最高层的数人知道,郭宜秋却是从何得知?难道他的“青灯照佛”竟可以窥视自己内心的隐密,实是匪夷所思。

 萧月看出苏探晴的疑惑,却并不作解答,而是反问道:“自太祖一统江山,我大明朝经过五十余年治理,天下已定,根基渐厚,但却仍有两个隐患难以除,苏兄可知是什么?”

 苏探晴略一思索:“依小弟所看,萧兄所说两个隐患一个是蒙古人囤兵外,对我中原虎视眈眈,时刻不忘进兵中原;第二个莫非就是摇陵堂?”

 萧月抚掌笑道:“正是如此!所谓攘外必先安内,蒙古人被太祖驱逐出外后元气已伤,虽仍时刻不忘逐鹿中原,但若无内应难成气候,倒是势力渐大的摇陵堂已成了我大明的最大祸。”他负手望天,朗声道:“经过四年‘靖难之役’,大明国力巨损,更导致权臣势重,祸朝纲。其中尤以洛王擎风侯为甚。赵擎风野心极大,这些年来招兵买马,势力渐长,洛城拥兵自立,摇陵堂威霸江湖,假以时再勾结蒙古人,只怕又将是天下大、生灵涂炭之局…”

 原来当年元朝的蒙古铁骑虽被明太祖朱元璋逐出中原,却仍在外漠北一带活动,时刻不忘重新进驻中原,蒙古诸部亦常常扰大明北疆。所以明太祖沿长城内外,择其险要地区分封了九王,分别是:北平的燕王、大宁的宁王、广宁的辽王、宣府的谷王、大同的代王、太原的晋王、宁夏的庆王、长安的秦王、甘州的肃王。九王各自守险控,垒帐相望,在长城沿线形成一道严密的军事边墙,有效地防御了蒙古大军的南下。但随着九王势力大涨,反而成了大明朝廷的一大威胁,明惠帝朱允炆即位后,与重臣齐泰、黄子澄等商议削藩以除祸患,终得九王中年龄最长、权势最大、军功最高的燕王朱棣于建文元年正式起兵,上书天子指斥齐泰、黄子澄为臣,打着“清君侧”的旗帜,号称“靖难”之师,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夺位之战。最终建文四年,朱棣在金陵府奉天殿即位,改翌年为永乐元年,便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明成祖。而这四年的叔侄夺权之战亦被称为“靖难之役”

 明成祖登基后立刻大开杀戒,对不肯投顺的建文遗臣进行了残酷的屠杀,又大肆启用新人,草莽出身的赵擎风先借着“靖难之役”的军功挤身朝堂,又因表妹赵可儿得宠于明成祖,被封为御赐亲王,成为朝中重臣。明成祖初登帝位,因天下方定,对江湖帮派多有倚重之处,炎道亦因此而立,并一跃而成为天下第一大帮。等到明成祖皇位渐稳,对江湖势力便生出戒心,加之北方旧元势力未平,以“控四夷、制天下”为由于永乐十八年迁都北平,在此情况下任命擎风侯在洛成立摇陵堂以对抗炎道。

 萧月讲述一番天下局势后长声一叹:“所谓兔死狐悲,鸟尽弓藏,郭大哥知炎道深受朝廷之忌,一旦天下大势已定,朝廷必将拿我炎道开刀,早就劝洪盟主在适当时候解散炎道,但随着摇陵堂的崛起,却不得不将解散之举押后。因为赵擎风野心膨,早已不足做一个小小的洛王,若再无炎道与摇陵堂分庭搞礼,只怕立时就会起兵造反,为了天下苍生百姓,炎道退出江湖之前,必先要除去擎风侯…”说到此处,萧月望着苏探晴,眼中出一道芒:“所以在去年秋日,洪盟主、郭大哥、顾凌云与小弟共同制订下一份名为‘断腕’的计划,目的就是除去擎风侯!而正是因为顾凌云力荐,苏兄才成为完成此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。”

 苏探晴惊得目瞪口呆,按萧月所说,难道他们从去年秋日就已算到今与自己的会面,而此计划的名称含壮士断腕之意,莫非顾凌云失陷洛亦是苦计?口问道:“难道顾凌云被摇陵堂擒下乃是有意之举么?”

 “不错。”萧月缓缓点头:“不但顾凌云是故意失手被擒,就连洪盟主之死亦是计划的一部份!”

 一直沉默的郭宜秋长叹道:“其实洪盟主早已是固疾身,自知命不久矣,所以方宁可舍生敌。不然刘渡微又如何可以害了他后仍能从容逃逸。”

 听到这惊天的秘密,苏探晴热血沸腾,扼腕道:“洪盟主如此大仁大勇、殉道取义,实非常人能及,令晚辈肃然起敬!”

 郭宜秋道:“我们早知苏少侠与顾凌云是生死之,亦知道你与顾凌云当年约定杀死擎风侯替顾凌云之父、江南大侠顾相明报仇的约定?所以不但从未怀疑过你,反而要让你完成对擎风侯的最终刺杀!”

 苏探晴毅然道:“擎风侯作恶多端,小弟于公于私皆早除之后快,只可惜力有不逮,前辈既然早有计划,尽可差谴,晚辈义不容辞。”

 萧月欣然道:“有苏兄这一句承诺,‘断腕’计划必可如约完成,洪盟主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九泉。”

 当下苏探晴将自己与司马小狂、陈问风等人的约定都一一说出,连许沸天来自朝中刑部查实擎风侯造反证据、林纯对擎风侯心生怨恨被陈问风收为义女之事亦全不隐瞒。萧月大笑道:“擎风侯众叛亲离,不但摇陵堂二先生之一的许沸天将其扳倒,连义女林纯亦生有二心,其命绝不长矣!”

 苏探晴沉思道:“擎风侯为人谨慎,当小弟在洛与之会面时亦曾有刺杀之心。可是擎风侯不但武功极高,对小弟深怀戒心,另有摇陵堂众多高手环伺,再加上段虚寸狡猾多端,更有一位据说是得到剑圣亲传、名叫严寒的杀手时刻不离左右,实难觅到下手良机。却不知郭前辈对此有何妙策?”

 萧月正容道:“我们曾细细研究过苏兄的资料,出道两年来共出手十六次,全无虚发。擎风侯虽然武功极高,但若有刹那的疏忽,以子杀手的本事,是否足够取其性命?”

 苏探晴不解道:“却不知如何才能让擎风侯有一丝疏忽?”

 萧月笑道:“炎道这几个月来低调从事,就是要让擎风侯失去戒心。而苏兄这次来金陵的目的是要刺杀郭大哥,若由苏兄亲自给他献上郭大哥的人头,在那一刻至少应该有七成把握一击功成…”

 苏探晴一呆:“难道郭前辈亦要效洪盟主…”

 郭宜秋微笑道:“苏少侠无须多虑。老夫虽已一大把年纪,却仍顾惜这一条老命。”

 苏探晴这才放下心来,萧月道:“我们早从炎道弟子中找出一名外貌与郭大哥相像之人,并且自愿替郭大哥赴死。这几个月都藏于宜秋楼中,再经大哥每以‘青灯照佛’大法与之精神相连,如今外貌与大哥已相差无几,足可真。”苏探晴心中感叹,炎道不但有仁义双全的好男儿,而且郭宜秋的“青灯照佛”竟能令施法者与受术之人精神相通,并改变其相貌,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。看来相由心生亦非虚言。

 这是一个筹谋许久、缜密大胆的计划,不但洪狂自甘赴死,顾凌云故意被擒,郭宜秋亦会诈死以惑擎风侯的心智,最后才由苏探晴完成必杀一击。

 这份计划是炎道最高机密,连淡莲谷主柳淡莲亦不知情,所以当柳淡莲在隆中擒下苏探晴与林纯后,郭宜秋才会火速传下密令不得伤害两人。其后梅红袖为情所伤,将苏探晴与林纯困于“潜龙道”中实属节外生枝,但郭宜秋与萧月坚信苏探晴必可困而出,所以萧月深夜在月庄中秘道出口等候,并以见张宗权之由让苏探晴单独约见郭宜秋。这中间环环相扣,稍有差迟便会功亏一篑。

 郭宜秋道:“为免月庄诸香主与林姑娘起疑,苏少侠不便在此多留,明来宜秋楼后老夫再详细告诉你一些计划的细节。”

 萧月坦然道:“此计划中尚有许多关键之处,但为了万无一失暂时无需对苏兄说明。并非信不过苏兄,而是怕苏兄知道太多于形迹中出破绽以致功败垂成。有一点尽可放心,刺杀擎风侯后我们已安排好苏兄的身计划。”

 苏探晴既然答应刺杀擎风侯,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不料炎道竟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,知道其中必还涉及到炎道安在摇陵堂中的内应,萧月不便说清楚亦是情理之中,连忙摇手道:“萧兄不需解释,小弟相信你。”

 三人又谈及振武大会,谈及铁湔皆觉得此人深不可测,大有可能与擎风侯秘密勾结谋反。苏探晴连忙问起张宗权的下落,萧月叹道:“不瞒苏兄,张宗权其实已被毒杀,小弟秘密封锁消息假称其未死却有另一层用意。”

 苏探晴心中一惊,张宗权既死,对铁湔的阴谋亦难以知悉更多的情况。正想说出对东方天翔的怀疑,却听萧月笑道:“其实我们早已知道是东方天翔对张宗权下得毒手,之所以隐忍不发,就是为了今给他一个任务。”

 苏探晴奇道:“难道他亦是‘断腕’计划中的一部份?”

 萧月点点道:“苏兄可曾想过明宜秋楼之行林姑娘绝不能参与。”

 苏探晴大是头疼,林纯对擎风侯毕竟有极深的感情,若是让她知道郭宜秋诈死,或许会生出什么变故。但除非是萧月故意扣留下林纯,不然绝无理由不让林纯见郭宜秋。

 萧有成竹:“郭大哥早算准了这一切,绝不会令苏兄为难。”又附在苏探晴耳边轻声道:“小弟瞧得出苏兄与林姑娘之间的关系,又岂会做不识趣之人。”

 苏探晴面色微微一红,萧月笑道:“时候不早,我们边走边说吧,等一会还要请苏兄配合演一出好戏。”

 当下苏探晴拜别郭宜秋,与萧月由地道中走出,经过一路上萧月细细解说,苏探晴才知道郭宜秋在这天衣无的“断腕”计划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,不由更增一份敬服之心。段虚寸虽是号称‘算无遗策’,但比起郭宜秋来说,只怕亦难望其项背。

 出了观渚楼,萧月解开停于楼边小船的缆绳,两人坐上船缓缓朝岸边划去,一面故意高声争论不休。

 岸边诸人见两人起了争执,皆是面面相觑,不知缘故。距离太远,只隐隐听到张宗权、铁湔的名字。林纯见苏探晴迟迟不归,唯恐其中有变,见萧月神情凝重,苏探晴脸蕴怒意,似是言语失和,更是心焦。

 小船离得近了,只听苏探晴大声道:“看此情景,只怕蒙古人的铁骑不就将南下,我中原男儿更应以国事为重,一致对外,萧兄为何还要纠道与摇陵堂的昔日恩怨,不肯议和?”

 萧月摇头道:“擎风侯于玩权谋,口腹剑,若是我炎道听从其言撤去沿江防御,只怕立刻就将面对洛数万大军的围剿。此事绝无可能!更何况摇陵堂收买刘渡微暗杀洪盟主,此仇岂可不报?擎风侯既然提出议和,却仅仅还洪盟主的首级与刘渡微佩剑,如此态度哪有半分诚意,至少也应该亲自亲自前来炎道赔罪,或是幕后策划者段虚寸由我炎道处置。”说到此处,眼见小船靠岸,萧月微一凝眉,住口不语。

 众人听个大概,皆是暗皱眉头,猜想是擎风侯提和的条件是炎道撤去长江一带的防御,萧月则针锋相对,竟要擎风侯亲自来金陵赔罪,看来双方是无法谈拢了。

 苏探晴沉声道:“既然萧兄不肯合作,小弟只好去见郭护法再说。”

 “我明一早就带苏兄去宜秋楼。”萧月冷笑道:“郭大哥与洪盟主情谊深厚,断也不肯答应摇陵堂的要求。”望着林纯道:“至于林姑娘,不妨在庄中等候苏兄见过郭大哥后归来。”

 苏探晴面色一沉:“萧兄此言何意?”

 萧月寒声道:“苏兄尽可放心,无论郭大哥是否答应摇陵堂的提议,我都可保证林姑娘的安全。”

 苏探晴怒道:“看来萧兄是信不过小弟了?”

 萧月冷然道:“擎风侯诡计多端,昔有飞花剑派之前车之鉴,如此做法不过是以防万一。”当年摇陵堂才成立时,洛飞花剑派不从擎风侯号令,擎风侯亦是派人与之议和,一面却令数万大军潜伏,趁对方议和之际稍失防范,立刻血洗飞花剑派。

 苏探晴剑眉一沉,林纯怕两人说僵动手,连忙道:“既然如此,我愿意留在庄中以释萧庄主之嫌。”

 萧月对东方天翔道:“东方香主这些日子太过劳累,暂时先休息两。至于庄中防务则由许香主负责。”东方天翔见萧月面色不善,不敢违逆,低头答应。萧月又转头对那位名唤许剑的香主吩咐道:“这两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皆不得出入月庄,违者格杀勿论。”许剑恭身领令。

 苏探晴注意到东方天翔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色,心中暗笑。这一切都是他与萧月早商量好演得一出戏,一方面可令林纯留在庄中,好让苏探晴明单独去见郭宜秋;二来可给东方天翔压力,让他心生警惕,怀疑自己的内身份已被萧月察觉。等明月带苏探晴离开月庄后,疑神疑鬼的东方天翔必会寻机会离开月庄,届时月庄中亦会“配合”他救出林纯。

 萧月又嘱咐手下带苏探晴与林纯回客房休息,自顾自地先行离去,双方不而散。

 几名月庄弟子得了萧月的命令,将苏探晴与林纯带至客房分别安顿好后,便在房外站岗守卫。苏探晴知道这一切都是萧月故布疑阵,也不放在心上。躺在上闭目沉思,自从在隆中被陈问风一语点醒后,苏探晴解开心结,已决意再不受擎风侯要挟,但对如何救出顾凌云仍没有半分把握,直到此刻与郭宜秋会面,方知顾凌云失陷洛、洪狂被杀等等全是出于炎道“断腕”计划,有了炎道强大势力的支持,对擎风侯反戈一击替顾凌云报仇绝非难事,顿时信心高涨,打定主意放开手脚与摇陵堂周旋一番。

 他正想瞅个机会去找林纯待一些事情,却听见脚步声轻轻响起,林纯已推门进来。原来林纯并不知苏探晴与郭宜秋、萧月的约定,又见月庄派人守卫,显是对两人深怀戒心,不由心事重重,何况宜秋楼乃是炎道重地,高手众多,明苏探晴去宜秋楼“刺杀”郭宜秋一旦失手绝无幸理,越想越是耽心,顾不得男女之防,半夜来找苏探晴。

 林纯来到苏探晴身边,低声道:“明你去见郭宜秋,仍要按计划行事么?”

 苏探晴心想此计划却非彼计划,只是为了安全起见,这些内幕却不能让林纯知道,装作无奈点点头:“你且放心,我已对萧月透陈前辈收你为义女之事,他们绝不会害你性命。”

 林纯叹道:“我可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,而是你孤身刺杀郭宜秋,又无接应,纵能得手只怕亦无法身。”略一犹豫,咬道:“我知道其实你对摇陵堂全无好感,若不是为了顾凌云绝不会答应擎风侯的要求,若是此时放弃任务我亦绝不会怪你,我们回洛后再从长计议相救顾凌云之事…”

 苏探晴苦于无法对林纯解释,心头暗生内疚,故作为难道:“既已到了金陵,说什么也要一试。”

 林纯忧心忡忡:“你这呆瓜,难道当真不要性命了么?我深知擎风侯为人,你纵然真的杀了郭宜秋,他也未必会放了顾凌云。为了他去冒如此大险,而成败尚属未知之数,这值得么?”

 苏探晴低喝道:“你怎可说出这种话?我与顾凌云少年相知,虽然这些年未见,但兄弟情谊绝无半分更改,为了他纵是龙潭龙亦要闯一闯…”

 林纯见苏探晴动怒,跺脚道:“好吧,你们兄弟情深,我再也不管你。”转身作势要走,却终不舍与他分离。

 苏探晴自知言重,拉住林纯的小手:“纯儿尽可放心,我吉人天相,自有办法险。”

 “可是,你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,我,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…”说到这里林纯真情,眼眶已然发红。

 苏探晴知道林纯对自己情深,心中感动,安慰她道:“我们还要一齐陪着俞大哥去外,我怎可不顾惜自己性命。我答应你,若没有九成把握绝不贸然出手。”

 林纯强做笑颜,伸出小指:“君子一言!”面上却不争气地下泪来。

 “驷马难追!”苏探晴勾住林纯的指尖,不由想起与她在洛相遇时勾指为誓的种种旧事,百般滋味涌上心头。有意逗她开颜,眼珠一转:“你不是说我是诸葛后人吗?且让我掐一算算明的吉凶…”说罢十指在林纯掌中抖动,口中还念念有词。

 见苏探晴如此装腔作势,林纯忍不住破涕一笑。又想到苏探晴明见郭宜秋的种种凶险处,眉头又皱了起来:“你可千万不要管我的安危,一有机会就先行身。”

 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小弟自当遵从姑娘的叮嘱。”苏探晴潇洒一笑,轻声道:“纯儿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与顾凌云相识的那个山神庙么?”

 林纯已是六神无主,茫然点点头,却不知苏探晴为何提及此事。苏探晴又将那山神庙的方位细细解说一遍:“明月与我一齐去见郭宜秋,趁着庄中防备不严,你伺机觅得空隙先离开月庄,无论我刺杀郭宜秋是否得手,明晚都会在那山神庙中等你。若是那山神庙已被拆去,便在那附近的一片密林中汇合,然后我们再一齐回洛。”

 林纯面疑色:“你为何如此有把握?”

 “这叫做有备无患。”苏探晴犹豫一下,低声解释道:“据我所知,月庄中应该有摇陵堂的内应,届时你自会明白。”

 林纯一震,已隐有所觉。她知道以苏探晴平的性格,绝不可能任由摇陵堂摆布,必是另有什么计划。苏探晴知道不能再多说,手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:“你不要问我具体有何安排,只要相信我就好。”

 林纯沉思良久,眼中泛起一丝明亮,小鸟依人般靠在苏探晴怀里,轻轻道:“只要是你的决定,我都会依从!”

 苏探晴心生感动,林纯平蛮横不讲道理,如今竟是如此善解人意,自是因为对自己情深之故,不由抱紧她柔软的身体。两人早已于不知不觉中产生感情,却因顾凌云之故一直强自压抑,直到在潜龙道里面对生死一线时才终于吐心声,经历这诸多风波后,又想到明种种变故难测,更觉得此刻相处难能可贵,耳鬓厮磨下不免情动,紧紧相拥只想留住这刹那间的温存…

 不知过了多久,苏探晴蓦然惊醒,暗骂自己:大事未成,岂可一意沉溺于儿女情长中?暗暗咬牙,以坚强的毅力推开林纯:“时候不早,你先回房休息吧。”却听林纯亦道:“你明还要去见郭宜秋,我,我先回去了。”两人不料双方同时开口,四目相,既觉彼此心意相通又觉好笑。

 林纯纵是万般不舍,却知苏探晴在潜龙道中两中体力大耗,急需调息,凑过身来在苏探晴边轻轻一吻: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!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

 苏探晴呆呆怔在原地,回味着嘴边尚余留的一抹芬芳,心中起万千柔情。

 第二一早,萧月便与苏探晴去宜秋楼见郭宜秋。

 萧月善解人意,离开前特意让苏探晴与林纯告别。林纯早已梳洗停当,一身黑服劲装,头扎红带,英气,与诸人大声谈笑,全无丝毫离别愁绪,只是偶尔与苏探晴目光相对时出一丝难舍之意。

 出庄后萧月叹道:“淡莲谷的梅姑娘情温婉,容貌秀丽,武功亦可称翘楚,竟然不入苏兄青眼,小弟本还略有不平之意。更想不到以她平柔顺的情,竟宁可受‘凝怨盅’反噬之力,亦要故意引苏兄入潜龙道中,实是令小弟难以置信。如今见到林姑娘后,方知事出有因。”

 苏探晴不料萧月会提及此事:“说来惭愧,感情之事毕竟讲究缘份,小弟亦是无可奈何,此事与林姑娘可并无关系。”

 萧月道:“我可并不是怪你,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,但若能真正遇见一位红颜知己,纵有佳丽三千,亦视做粪土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之,曼声长道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人人皆说萧某风,却不知真正的风绝非滥情,而是一份至至情。青楼寻头散金不过是逢场作戏,真正的挚情却是一生难寻!”

 苏探晴早听闻萧月是江湖上有名的风子,此刻见他言语恳切,神情怅然,似在追忆前尘往事,才知他虽然外表上潇洒不羁,其实内心里亦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男儿,顿起知己之感,不由尽吐心声:“实不相瞒,小弟自知对林姑娘种情至深,所以虽明知梅姑娘好意,亦只好辜负她一片深情了。”

 萧月哂然一笑:“久闻舞宵庄主外慧内秀,不但有沉鱼落雁之貌,一手巧情针法亦是名动武林,可谓近年来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女子。想不到竟会对苏兄痴情至此,苏兄可要好好珍惜啊。”

 苏探晴赧然道:“萧兄说笑了。小弟到洛后才林姑娘相识,她虽对我有些好感,又怎谈得上痴情?”

 萧月微笑道:“所谓旁观者清。若是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,我萧月岂不枉称风?我刚才注意到林姑娘双目中红丝隐现,昨夜分明是一夜未眠,必是担心苏兄今去宜秋楼‘行刺’之事,而她自身的安危却毫不放在心上,如此深情实叫小弟羡慕。”

 苏探晴早发现林纯的神态,暗赞萧月细心,口问道:“摇陵堂乃是炎道大敌,为何萧兄对林姑娘却似并无成见?”

 萧月沉声道:“炎道对摇陵堂中重要人物皆有一份详细的资料,除了堂主赵擎风,‘三主二生一夫人’中,‘算无遗策’段虚寸老巨滑、‘间不容发’许沸天藏丘壑,皆算是最可怕的敌人,不到万不得已,我决不愿沾惹这两人中的一位。‘金锁城主’安砚生刚勇有余,不通谋略;‘梳平门主’风入松不辩是非,仅效愚忠,此两人替擎风侯作下无数恶行,可谓死有余辜。敛眉夫人得其父‘剑圣’曲临亲传,虽是剑法高绝,却因其性格刚愎自用,处处以自身好恶行事,身为摇陵堂第一夫人,对乃夫赵擎风所作所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杀之亦不足惜。唯有舞宵庄主林纯自幼长于京师,虽是赵擎风义女,一向并无大恶,而且对摇陵堂诸多行事多有微词,身为柔弱女却不乏侠义本,可算是摇陵堂中洁身自好的异类。陈问风陈大侠愿意收其为义女,便是知她本良善,如果苏兄能以情动之,让她从此弃暗投明,亦不失一件功德。小弟唯有衷心祝福两位。”

 听萧月如此说,苏探晴心怀感激:“萧兄如此明白事理,小弟先行谢过。”

 萧月大笑:“如此倾城绝,我见犹怜。只是梅姑娘见到苏兄与林姑娘之间一片深情后,自知痴心付之东罢不能下索求个同归于尽,其行可叹,其情堪怜,还望苏兄不要怪责她…”

 苏探晴肃声道:“梅姑娘对小弟恩重如山,虽有非常之举,小弟也绝不会心生怨言。”

 萧月盯着苏探晴半响,放声大笑:“久闻子杀手出道以来绝无虚发,还只道必是一位冷血杀手、无情子,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儿,虽值得真心相,却亦不免容易被人所利用。”

 苏探晴想到许沸天当对自己的评价与萧月不谋而合,苦笑道:“小弟自知情上的缺点,只是江山易改秉难移。”

 萧月正道:“苏兄无需自省,郭大哥便常说小弟太过看重恩怨,缺乏的就是苏兄这般处处替他人着想的仁厚之心。”他面坦然之:“我萧月快意江湖,仇家遍及天下,却少有投契的朋友。昨晚与苏兄箫笛合奏,大生知己之感,待此间事了后,定要与你促膝长谈。”

 苏探晴亦觉萧月光明磊落,是个值得结的汉子,朗然大笑道:“小弟对萧兄亦有相见恨晚之意,若能有机会与萧兄联夜话,一吐心声,实乃平生所幸。”两人心意相投,执手大笑。

 萧月又道:“苏兄可知昨晚还有一位彻夜难眠之人么?”

 苏探晴笑道:“想必是那位东方香主了。”

 萧月嘿然道:“卧榻边岂容豺狼安睡,我平生最恨反复无常的叛徒小人,若不是为了这‘断腕’计划,早就将其碎尸万段。他知道炎道法规森严,绝不会轻饶他,必会救出林姑娘以讨好擎风侯,今且容他逃脱,后再找其算帐。”

 苏探晴笑道:“东方天翔后需时时防备,处处惊心,只怕不等萧兄寻他便已惶急而亡了。”

 月庄位于金陵西南,两人一路东行,不多时已到金陵城郊。但见远方丘山起伏,水纵横,近看城楼高耸,气派森严,城阁山川间,一股清逸旷达之气扑面而来,果不愧是六朝古都,气韵非凡。

 苏探晴与萧月皆是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之人,指点江南风物,各出妙论,十分投缘。苏探晴少时离家,事隔十余年后方重回故乡,心头更是涌上无数感慨。

 进入金陵城中,街上行人来往,热闹非凡。女子大多娉婷轻盈妙韵天成,男子则是气宇轩昂高冠古服。沿途百姓见显然都认得萧月,不时有人招呼问安,由此可见炎道平种种侠义之举深得民心。

 宜秋楼位于金陵东郊钟山之上,萧月带着苏探晴横穿金陵城,来到钟山脚下。

 苏探晴忽叹道:“炎道能于天子眼皮下安然数年无恙,郭护法治军之法可谓居功至伟。果不愧有天下第一大帮之名。”

 萧月问道:“苏兄何出此言?”

 苏探晴道:“金陵府毕竟曾是皇都,按理说炎道身为江湖门派,稍有招摇必招朝中之忌。小弟本还以为炎道必是结达官贵人方保无虞,如今才知竟是将数万炎道弟子化整为零,混入百姓之中,令朝廷纵然想解散炎道,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,只怕永乐帝迁都之举亦与此不无关系。”

 萧月奇道:“不错。为避嫌疑,炎道弟子平都散入民间,帮内有事方才召集。不过刚才与我打招呼的皆是寻常百姓,苏兄却如何看出这一点?”

 苏探晴微笑道:“百姓们既对炎道毫无戒心,见到萧兄带我这样一位客人来多望几眼亦是常情,可小弟注意到某些店贩不但不来兜售物品,反而有意避开萧兄,岂不是太不合情理了?”

 萧月拍着苏探晴肩膀哈哈大笑道:“苏兄目光敏锐,心思灵巧,果然是执行‘断腕’计划的最佳人选。”要知苏探晴身为杀手之王嫡传弟子,观察力惊人,最擅从蛛丝马迹中寻出破绽,此不过是牛刀小试。

 两人沿山道而上,林深叶茂,景宜人。望着山下遥遥相对的玄武湖与紫城,更生一股纵横天下的豪气。

 到了半山处,一位身着便装扮做樵夫的炎道弟子已在道边等候,见到萧月低声禀报道:“郭护法已在楼中大厅相候,并传下命令只让苏少侠一人上山。”苏探晴注意到他身形矫健,武功不俗,虽远不及萧月、郭宜秋等人,却亦可算是江湖一好手。炎道果然高手众多,随便一个不知名的弟子亦有如此能耐。

 萧月微一蹙眉:“郭大哥连我也不见么?”

 那个炎道弟子为难道:“此是郭护法的命令,还请萧护法理解。”

 萧月叹道:“郭大哥近来一意闭关静修,帮中事务亦极少手,我已有半个多月未见他了。若非苏兄身为摇陵堂使者只怕亦难求一唔。”转头对苏探晴道:“既然如此,小弟便送苏兄到此。一路珍重,后会有期。”

 苏探晴知道萧月故意如此,目的便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单独“刺杀”郭宜秋机会,而他口中的“一路珍重”亦绝非指这一条上山之路,而是指去洛刺杀擎风侯之行。中涌上豪情壮志,挥手作别萧月,整整衣襟,随那名炎道弟子大步上山而去。

 到了山顶,却是一片密林,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从林中穿过,透过林叶隐隐可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小楼。那名炎道弟子在林前道前止步:“郭护法不喜喧闹,宜秋楼附近百步内皆是地,请苏少侠自行前去厅中相见。”

 苏探晴洒然前行,林中幽静,鸟鸣声不绝入耳,便如一个不闻世事的桃源仙境。转过几个弯后,已来至楼前。

 这是一个颇有异域风味的建筑,呈淡青色,长宽不过二十步,共分两层,外设木梯,楼后植有一片竹林,多节的竹从墙垣间垂落下来,更增一份清雅之意。

 苏探晴久闻宜秋楼之名,在江湖传闻中那是一个极神秘的地方,据称里面高手如云机关无数,乃是天下第一大帮炎道的核心之处,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楼。

 苏探晴在楼外停下脚步,朗声道:“晚辈苏探晴,奉摇陵堂主赵擎风之命前来炎道商议和谈,请郭前辈赐见。”楼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应。

 苏探晴也不着急,闻着楼内飘出的一丝似花非花的淡香,望着一只蝴蝶在清晨的阳光下飞舞,忽想到师父杯承丈曾说过:武学之极道乃是归于自然,天地万物皆可为师。只看面前这只平常的蝴蝶,时而收翅静立于花间,时而展翅翩跹于空中,蝶翅的拍动如此和谐,飞翔的路线分外美丽,动与静的变换无懈可击…那一刻他似乎把那小小蝶儿当做一位武学高手,体会着那种纯乎自然的武学极谛…

 苏探晴蓦然惊醒,自己为何会在此刻想到这些毫无来由之事?昔日庄生梦蝶,恍不知是否自己入了蝶梦,自己仿佛亦惑于此了,不由哑然失笑。再对楼中恭声道:“请郭护法赐见。”

 楼中却仍是毫无动静,虚掩的木门内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沉寂。苏探晴渐觉蹊跷,道一声:“失礼!”推门而入。

 厅中陈设简单,只在正中放着一张木桌,桌上仅有两杯清茶,再无他物。一位白衣人盘坐于桌前,手抚口,似在沉思冥想。他侧面朝着苏探晴,瞧不清脸上神情,只从那颈后长长白发认出应该正是炎道护法之首“白发青灯”郭宜秋。

 苏探晴不敢打扰,静立一旁。脑中疑惑越来越深,瞧起来郭宜秋似在练功打坐,但他明知自己将来拜会,又怎会偏偏在此时练功?何况以郭宜秋的武功,纵是练功的紧要关头,亦绝不可能对自己的来临毫无察觉。再走前几步来到郭宜秋的正面,心头猛然一震,郭宜秋面色苍白,抚在口的手指间隐隐渗出血迹…

 苏探晴再也顾不得许多,上前扶住郭宜秋,此刻看得真切,只觉脑中轰然一响,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。

 ——郭宜秋脸震惊,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。他的身体虽还尚有余温,但口鼻间气息全无,竟是早已毙命!  m.eHE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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